汴河之水映园亭
姚中华
汴河在中华大地上流淌了七百多年。蜿蜒的河水曾经流经古泗州灵璧,在汴水北岸,曾经有一处声名遐迩的大型园林:张氏园亭。
张氏园亭是北宋名园之一,它因构建奇巧、集名花奇石于一园而闻名于世;也因濒临汴水,受到河水润泽而一度成为汴河岸边一处令人流连忘返的胜景。
(一)
张氏园亭又名兰皋园,建造者是宋仁宗时殿中丞张次立兄弟,也是他的私家园林。追溯张氏祖籍,张氏的先人唐代清河郡珂里县(今江西省)张公艺曾建园亭,唐高宗李治还亲笔为其宅堂赐墨“百忍堂”。到了宋代,张公艺后裔殿中张次立和宰相张礼因避乱求安,由珂里县迁移至灵璧定居。张氏园亭始建于宋天圣年间(1024年—1032年),之后历经五十余年的修缮、扩建,终成蔚为大观景象。
当年,张次立兄弟也许正因为看中了此地濒临汴河,故在此选址建园。园林建筑风格继承了我国古代园林的“借景手法”,引汴河水入园,曲蜒于园内楼台亭榭、草木奇石之间,融山水之美于一园。今天,这里虽已夷为丘墟,但从历代文人墨客撰写的诗文中,不难想像它昔日的风采。苏轼在他的《灵璧张氏园亭记》就曾经有这样的描绘:“蒲苇莲茨,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异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宾客。”可见当年的布局与档次,绝非一般园林可比。
岁月早已用它无形之手,从大地上抹去园林的痕迹,让我们无法目睹它的原貌。今天的灵璧奇石文化园内,有一块张氏园亭遗留下来的巨型灵璧石。这块被苏轼称作“丑石”的大型园林磬石重约6吨,造型奇特,气势雄伟,是张氏园亭昔日风采的一个佐证。
张氏园亭有一个典雅的别称,兰皋园。兰皋原指水畔有兰草的高地。水边多曲折的高地为皋,兰的生长习性喜地势高而有水的地方,故水边高地多有兰。兰皋园在古汴河岸边,取名兰皋,可以看出当年张氏兄弟的用心。追溯考究,兰皋园典出屈原《离骚》:“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屈原的诗抒发了进取不成则远离世俗的矛盾情怀,身处仕途的园亭主人将私家花园取名兰皋园,看来还有另一层深意——希望藉此园作为自己和子孙后人心灵栖息之地和退身理想的归所。
在战祸不断、动乱不宁的年代,兰皋园的确是一处理想的清幽归隐之地。它地处灵璧,远离郡府城池,又依傍汴河而建,引水入园,具有“家在水上,水在院中”的苏杭韵味。造访者可以由汴河直接乘舟入园,也可以由园入河,出入十分方便。一园在此,无论是规模还是建筑风格,都可称得上是我国古代园林集大成者。
清人贾之坊曾经有过考证,他说园主张礼曾任北宋平章政事,身居宰相之位。根据当时的住宅与身份相称的制度,张氏园非一般私家园林可比。
(二)
北宋,汴河被视为王朝的水上交通生命线。当年,漕粮运输、官员赴任,商贾往来,多走这条水路。因此,汴河之上的兰皋园以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人文景致,吸引众多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以及文人墨客,他们来此探访游玩,或在观赏园中美景、或饮酒赋诗、或题词作画,留下了许多逸闻趣事。
这里留下过北宋名臣欧阳修的足迹。景祐三年(1036年),年轻气盛的欧阳修任朝廷馆阁校勘,因范仲淹上章批评时政,被贬饶州,欧阳修为他辩护,惹怒了权贵,也被贬为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县令。在赴任的旅程中,他途经灵璧,慕名来到张氏园亭。他在旅程日记散文《于役志》中这样写道:“庚戌,过宿州,与张参约,泊零壁镇,游损之园。” 在这里,他暂时忘记了贬谪的苦恼,与园主人饮酒弹琴,怡然自乐,并赋诗一首《题张损之学士兰皋亭》:
碕岸接芳蹊,琴觞此自怡。
林花朝落砌,山月夜临池。
雨积蛙鸣乱,春归鸟哢移。
惟应乘兴客,不待主人知 。
诗人的造访,令张氏园亭名声大震。北宋名士纷至沓来,慕名来访。被誉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曾巩造访后,对它的清幽发出由衷的赞叹,一下写了三首诗:
一
梨枣累累正熟时,粟田鹑兔亦争肥。
园亭尽日追寻遍,只欠厌厌醉始归。
二
汴水溶溶带雨流,黄花艳艳亦迎秋。
看花引水园林主,应笑行人易白头。
三
秫地成来多酿酒,杏林熟后亦留钱。
不须置驿迎宾客,直到门前系画船。
北宋著名诗人贺铸曾经于戊辰(1028年)二月到访张氏园亭,有感于园中如诗如画的景致,写下了长诗《游灵璧兰皋园》:
集仙昔荣养,卜筑循兰陔。
深径万株合,清池百亩开。
飞梁荫菡萏,攒栋跨崔嵬。
淮海劚红药,潇湘移翠栽。
岱松佩萝茑,海石糊莓苔。
车马远惊聒,鱼鸟忘嫌猜。
病客倦舟楫,寻春此裴徊。
闰年物候迟,前日已闻雷。
薄景未曦雪,东风新破梅。
主人京洛旧,杖屦容参陪。
指我艮隅地,方营秋月台。
眼明壁间字,醉墨题东莱。
短句颇清绝,早推能赋才。
殷勤卷白苎,为尔拂尘埃。
安得一携手,更倾林下杯。
酒阑话平昔,岂复顾形骸。
行役浸相远,人生信悠哉。
薄暮重回首,长哦归去来。
贺铸饱含向往、极尽铺排地向人们描写了一个世外桃园般的风景胜地,这里清池百亩,荷花争艳;翠树万株,鸟声时鸣;茑萝梦月,海石糊苔;殿阁崔嵬,深径蜿蜒。如此佳境,怎能不让人流连忘返,悠哉乐哉。
写这首诗时,贺铸还专门写了一个题注,介绍了这首诗的写作缘起:“集贤张校理治此园以奉亲,因名兰皋。戊辰二月,余舟行次灵璧,访张氏子硕,于园中诸亭壁间,得故人东莱寇元弼三四诗,因继题十八韵,兼简元弼。”
除了欧阳修,苏轼、曾巩、贺铸之外,黄庭坚、米芾、宋祁、石曼卿等文士大夫都曾慕名来访张氏园。他们的到来,让一座私家园林变成一个文人雅集的文化大观园。
(三)
在文人墨客、官宦名流之中,与张氏园亭结缘最深的人要数苏轼。苏轼曾经担任徐州知州,徐州与灵璧近在咫尺,这让平时就喜欢寄情山水、探幽访古的一代文宗有了一个好去处。
苏轼曾经数次来到张氏园,赋诗、作画、题字、填词、撰文,仅仅为灵璧石作诗文就多达30多篇。他的诗词墨宝也被园主人视为珍品收藏于园内。
苏轼初到张氏园亭,见园中树木成荫,怪石嶙峋,一步一景,风光无限,心中狂喜,激情澎湃,当场请主人铺纸研墨,挥笔写下:“园林春阳鸠唤雨,亭台日暖蝶翻风”的楹联。此联意境优美,书法精湛,主人十分喜爱,兴奋之余,将其悬挂于张氏园亭正厅“百忍堂”中,作为传家之宝。
一次,苏轼来到张氏园亭,看到厅堂砌台下有一灵璧石,四面可观,如麋鹿颈状,十分精美可爱,被深深吸引,便想得到它。但又碍于面子,他不好直接向主人索要,便心生一计。他知道主人非常喜欢他的字画,于是主动拿来笔墨,在大堂墙壁上绘就《丑石风竹图》。主人见之果然十分喜爱,当即表示愿以此石相赠。苏东坡笑而纳之。因为得了便宜,他害怕主人反悔,立刻叫随从起程,匆匆返回阳羡(今江苏省宜兴市)。
作为天下奇石的灵璧石,精品甚多,张氏园亭多有收藏。北宋著名藏书家张邦基在他的《墨庄漫录》中,记载了苏轼这样一件事:
宿州灵壁县张氏兰皋园一石甚奇,所谓“小蓬莱”也。苏子瞻爱之,题其上云:“东坡居士醉中观此,洒然而醒。”子瞻之意,盖取李德裕平泉庄有醒醉石,醉则据之,乃醒也。蒋颖叔过见之,复题云:“荆溪居士暑中观此,爽然而凉。”吴右司师礼安中为宿守,题其后云:“紫溪翁大暑醉中读二题,一笑而去。”张氏皆刻之,其石后归禁中。
此石一经苏轼题词、勒石,便声名遐迩。此后,此石被称为“天下第二块醒酒石”(第一块为唐宰相李德裕平泉庄园名为“醉卧即醒”石)。皇帝宋徽宗知道了这件事,后来想方设法把兰皋园的这块石头收到禁中去了。
苏轼钟情于张氏园亭,不仅仅是这里有奇花异石,幽静雅致,还在于这里引发了诗人对仕途、对人生深度的思考。正因为如此,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他由徐州知州改任湖州知州,赴任途中,再次来到张氏园亭,即兴写下《灵璧张氏园亭记》。
这篇文章从自己由水陆取道灵璧,以及在此以前旅途的艰辛写起,不惜笔墨对园亭的位置、景致进行了详细的描写,一个既有自然造化又具人工精巧雕琢的别致园亭跃然纸上,令人惊叹。也正是因为这优美的园亭,引发了作者对自己坎坷的人生遭际的无限感慨,并由此引发了“仕与不仕”这一永恒的人生课题探讨,试图为天下文人勾勒出一幅崭新的人生图景。
苏轼素以亭台散文见长,《喜雨亭记》《放鹤亭记》《凌虚台记》《超然台记》以及这篇《灵璧张氏园亭记》,仪态万方、各具特色,但不论哪一篇都是把写景、记叙、抒情与议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与其他文人风格不同的是,他的亭台散文讲求立意,且往往每篇都能寻找到一个哲学的支点,充满了理性的思辨,使得文章言少而意丰,情韵悠长。
据说,此文一出,人们争相传抄,有人慕名专程来访张氏园,有人题诗相和,这篇美文也因此广为人知。令苏轼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是,因为写了这一篇文章,引来祸端,在一场轰动一时的“乌台诗案”中,这篇文章因有“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成为乌台诗案的主要罪状之一。
乌台诗案历时五个月。在众人的营救下,苏轼幸免一死,出狱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尽管是一场虚惊,但炼狱般的折磨使苏轼洞明了世事,成为他人生的一大转折点,他由此变得心胸豁达、随遇而安。到黄州后,他给自己取号“东坡居士”。
张氏园亭毁于何时,没有确切的记载。汴河到了南宋,由于金兵占据,以及泥沙淤积,最终湮灭于大地。没有了汴河,张氏园亭也失去了得天独厚的河水滋养,加上南宋时期这一带成为宋金交战的前沿,兵燹战祸此起彼伏,这片世外桃园幽静不再,它的荒废已成必然。
如今,张氏园亭已成空迹,但是贺铸、苏轼等人笔下的园亭之优雅、恬静,像《离骚》《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一样,滋养了一代代人,成为人们的心灵家园。
作为汴河岸边一处曾经独到的风景,一代名园伴着汩汩而流的汴水河消失于旷野,只有那些文人墨客的诗文,佐证着它曾经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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