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大 □陈卫
碧海云天年福烨摄在老三的小饭店,老大如约而至,牵着两个孩子。人瘦、肤黑,头发花白。一说话三分笑,这是老大的标志。年轻时候这样,到老了依然没变,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让人印象深刻。
我们曾经相聚在仁集联中某班,老大比我们年长,说话做事也稳重,顺理成章做了瓢把子。下午放学后,跑老三家的村子看露天电影。星期天,去洪泽湖边卷鱼。这些,老大一概不参加。无他,家里有事或者田里缺人,走不开。
老大结婚那年冬天,我和老二还在镇上。听说他娶了邻村一位人称“七仙女”的漂亮姑娘,我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即便第二天上午要考物理,当晚,我和老二还是踩两脚烂泥,从十里外的镇子上赶回仁集,参加老大的婚礼。与一帮同学亲友闹完老大的洞房,和衣躺在他家堂屋的地铺上,身上盖着租来的破被。第二天,天不亮爬起来,谢绝老大的挽留,赶早回学校,路上的烂泥已经冻住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轻轻松松赶到学校,早饭铃还没响。
放暑假时,我和老二又一次去老大家。老大成家立业了,自然不能像我们这样散漫。我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老大考虑的却是秧田里水大水小,黄豆地虫害怎样。坐在老大家屋外的田埂上,我在心里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代沟”。
老大说:“你不知道,那个阶段家里负担有多重,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孩子嗷嗷待哺,屁股快杵到墙了,真是穷的叮当响,不干能行吗?也多亏那时候体力好,精力旺盛,一天忙到晚,也不觉得累,丢了木锨拿起扫把,根本闲不下来。”
作为一个知识型农民,老大总能发掘别人视而不见的商机。他发现,在农村,粮食产销信息与外面不对称,就开始做粮食生意,和大嫂两人开着拖拉机,走村串户收购麦子、稻子,然后拉到管镇,卖给粮食加工厂,赚取中间的差价。
黄豆、花生也收。销售要废些周折,自己拉着跑销路,远的扬州、泰兴,邻近的灵璧、泗县,周边几乎跑遍了。“销售其实是不愁的,拉过去,就有人要,送货上门人家肯定是欢迎的。就开手扶拖拉机去,没有高速,有高速也不能走。从家到扬州,三百多里路,为了赶时间,都是连夜开,一路开十几个小时。到地方,人都快被抖散架了,两个胳膊不像是自己的,吃饭时,手捏不住筷子。累,倒在其次,最害怕的是半道上车子出故事,一趴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简直急死人。”
“养鹅比较淘神,小鹅买回来先育苗,等它们长到能吃青草了,就要赶出去放。”在大马圩,明祖陵附近的河滩上,老大用树棍搭一个庵子,上面蒙一块塑料布,人就住在里面,守着一大群鹅。日晒雨淋,”风餐露宿。“两三个月,养大千把只鹅,刨去成本,能挣两万块钱。肉鹅的生长周期,一般是八十天,我的纪录是七十四天出栏。又喂猪,在家门口的场上盖了猪圈,喂了几十口猪,一年也有两三万的进项。”
逮鱼摸虾,是老大从小到大的一项业余爱好。他自己劈竹子、芦苇,编成小腿粗的黄鳝笼子。头天晚上,下几个到沟塘或秧田里,第二天早上就有收获,黄鳝鱼虾泥鳅,兼而有之。运气不好,也可能是癞蛤蟆或者水蛇。
老大是个认真的人,即便干可有可无的副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老二说:“有一次,老大在我家门前的水库边下笼子,天太晚了,留他住下。他一夜翻来覆去不安生,起来好几次,查看他的笼子,生怕有什么闪失。”
有了积蓄,老大要把房子盖起来,他请来扬州的瓦匠师傅,在村里的集中居住区竖起了一栋别致的小楼。
“镇里的书记都来我家里看过,说陈士银,干得漂亮。”
新房上下三层,十几间,宽敞明亮。逢年过节,几个孩子一起拖家带口回仁集,三代同堂,十几口人,大人孩子,欢声笑语,把小楼填得满满的。可惜团聚之后马上又各奔东西,房子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
“没办法,这就是现在农村的现实。”
子女教育方面,老大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亏欠。孩子小的时候,自己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等自己闲下来了,孩子已经成人。他信奉的一句话是,言传身教。现在,他还经常跟孩子们说,不要计较你的老板能给你什么,先想想你能为老板做什么。知足常乐。所幸,几个孩子都挺争气。女儿中学毕业去无锡打工,硬是凭自己的一双手,刨出一片天地,立住了脚。“女儿女婿两人合起来,月薪过万。”大儿子大学毕业,进了无锡一家军工企业,顺理成章在那安家落户。小儿子读书不算成功,但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一把好手,初中毕业外出闯荡,现在落脚盱眙一家做膨胀螺丝的企业,做个小主管,手底下还有十几号人。
一晃,孩子又都有了孩子。女儿家的不需要他问事,无锡和盱眙的两个儿子就不能不问。大嫂和他只得一分为二,大嫂去无锡,他去县城,分别做孙子孙女的保姆。子女入托入学,无锡的大儿子没什么问题,县城的小儿子情况稍微复杂一些,没有户口,贷款买的房子目前还没交付,只好托人就近找了一家学校,交几千块钱赞助费,入学。
在县城,老大开着他的“客货”电瓶车,一天来来回回跑四趟,接送上二年级的孙女和上幼儿园大班的孙子。带孩子,谈不上多累,但是杂七杂八的事还是不少。事无巨细,一点操不到都不行。他就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在还债,还子女教育之债。
不知道他平时是如何调教的,在饭桌上能看出来,那两个孩子异常懂事,安安静静地吃饭、喝水,全然没有被爷爷奶奶惯坏了的第三代那种唯我独尊、逞强使性、吵吵闹闹的做派。自己有东西,非常愿意与别的孩子分享,而且以此为乐。
也许是年轻时候太拼,身体过度透支的缘故,老大还不到六十岁,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主要是腰背处有些“不调和”,走里把路就要停下来歇歇。大儿子带着他去无锡的大医院看。医生说,这个毛病是可以治,但是要花点工夫。医生用一根针扎进老大的后背,试着给他调理。治到半截,老大坚持不住了,“疼得实在受不了。”
“我跟医生说,不看了,不看了,有这个病又怎么样?吃喝拉撒睡都不耽误。不能走远路,我有电瓶车。”儿子不同意。跟他理论半天,最终放弃了,做不了他的主。
老三在县城,我在外地,只有老二与老大留在农村。他们两家相距不远,相互走动方便,因此联系紧密。老二钦佩老大敢闯敢干,吃苦耐劳。老大佩服老二身为小学教师,还能抽时间种一二十亩地,能文能武。兄弟二人惺惺相惜。今年夏天雨水偏少,老二自己找电动机给秧田抽水,胳膊被拉拉藤割得左一道右一道满是血口子。老大说:“我也是吃过苦的人,但是看到老二现在还这样受罪,于心不忍。我劝他不要拼命了,他不听。”
以前身体好,老大经常力所能及地出手相帮。老二的地,老大跟自己家的地一样熟悉,因为每一块他都去过。现在,就只能在其他方面给他一些支持了。趣味相投的人,总是有许多共同语言,最合适的交流场合就是酒桌上。现在,老大和老二凑在一起,就是喝酒。给秧田放水,借机子,喝一顿酒。放完水,还机子,还要喝一顿酒。
“现在清闲啦,儿子也不让我干别的。家里一二十亩地流转出去了,一年有万把块钱的收入,足够我喝酒的了。剩下的,就是门前屋后的两亩自留地。我把它们一分为二,大部分种粮食,小部分种蔬菜,当菜园子。种粮食简单,季节到了,抽时间,借台机子,耕耙、撒种,半天工夫就能搞定。平时基本不用怎么烦神。该收了,联系机手把收割机开来,前后大概也就二三十分钟的事。菜园子就要多花些工夫了,星期六星期天,把两个孩子带回来,安顿好,有半天时间,也能打理得妥妥当当。”
“有一块自己的小园地多好啊,自己吃不完,回县城还能带点,几根黄瓜、两把青菜、几棵葱蒜,比菜场买的吃着舒坦。现在,我跟小孩子一样,喜欢放假,一放假,把县城租的房子一锁,骑上电瓶车就回来了。农村环境好,空气好,安静,不像城里,整天吵吵嚷嚷的,生活还不方便,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这里,粮食是自己地里长的,蔬菜是自家菜园子里采的,没事拾掇几个笼子,下到沟塘、秧田里,荤的素的都有了。”
“这个季节,正是下黄鳝笼子的季节,一下一个准。不信你来,今天晚上下笼子,明天早上至少半盆,小龙虾、鱼、黄鳝、泥鳅,全是野生的!”
“我没有遗憾,年轻时想干的都干过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孬孬好好也挣下了一星半点,儿女成家立业的时候也都派上了用场。”
那天,老大在微信上与我视频。说起自己的过往,平静得像是说别人的故事,那是历尽沧桑之后的云淡风轻。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来,平淡的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满足和自豪。
“我已经八年没有苦钱了。两个儿子都说,现在家里不需要你挣钱,你安心在家,把孙子孙女带好就行了。我就专心在家,在家带孩子。”
这是老大嘴上说的,他是不是真的安心,我不敢瞎猜。他的那些心爱的黄鳝笼子还在,视频的时候,他还念叨,这几天淮河水小了,想约老二到大马圩去踩河蚌。暑假在家没有事,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已经八月中旬,暑假快结束了。再开学,他带的两个孩子,一个要升入三年级,另外一个将步入小学。按照之前的约定,他和“七仙女”也将各奔东西,一个在盱眙,一个去无锡,继续他们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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