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检30年的心动时刻 ■朱爱东
1989年2月，我从教育部门调入检察院，到今年已经整整30年了。在30年的工作中，我经历了许多人和事，有过许多的心动时刻，这些心动，如今还在不时地让我感动着、警醒着……
我调入砀山县检察院的时候，检察院的办公楼是一栋临街的三层老楼，总共不到三十个房间。据说，刚建成的时候，是本县最早也是最好的一栋楼。一开始是县委的办公楼，后来县委搬走了，就把它交给了检察院。它的特点是木地板、木楼梯、木窗子。安静的时候，在楼里走动起来，楼上楼下一片咚咚作响。
那时候我还年轻，上楼下楼都是一路小跑，脚步踏在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厚实而坚定。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会把木楼梯踏得很重，那声音显得更加清晰而有质感，仿佛是重锤擂响的鼓点，在整栋楼里咚咚作响。有好几次下班走得晚，就是踏着这样的“鼓点”下楼的，巧的是，每一次都会比我走得更晚的老检察长听见。于是，他的办公室里就会传出这样的喊声：“谁呀？轻点。”声音不高，也不算严厉，但还是能听出有些责备的意思，这些，足以让我提轻脚步蹑手蹑脚而行。
也有例外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反贪局。遇上有行动的时候，还是按捺不住要一路小跑着下楼，自然要把木楼梯踏得咚咚作响。老检察长看见了，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笑着叮嘱道：“慢点跑啊，别摔着了。”听了这话，心里感到一阵温暖，虽然加班加点甚至通宵达旦，也没有觉得多累多苦。
2000年至今，砀山县检察院从老木楼搬出后又先后两次更换新楼，每一次的办公楼都比前一个更宽敞更明亮设备也更先进，但因为不是木楼梯，自然也就没有了脚步踏响木楼梯发出的咚咚声。但有一点是没有改变的，这里仍然有一路小跑上下楼的身影，那是比我们年轻了许多的身影。那些年轻的脚步踏响楼梯的声音比踏着木楼梯更清脆更轻快，每当这时，我就会脱口而出老检察长的那句话：慢点跑啊，别摔着了。说过了，会心一笑，仿佛一个喜欢的故事读到了最熟悉的情节。
1989年2月，我刚进砀山县检察院的时候，被分配到经济检察科。那时候，反贪污贿赂工作局还没有成立。当年8月，中国第一个反贪局——广东省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工作局成立，随后，各地陆续成立了相应的机构。1991年下半年，砀山县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工作局也挂牌成立。成立两年后，我们就根据线索查办了一个在当时来说不仅涉案数额特别巨大、而且影响也较大的案件，该案后来成为“江淮廉政风暴——1985～1995安徽惩腐肃贪”之一，被录入1995年《安徽决策咨询》。
这起案件发生在1994年10月，是一起由县棉纺织厂现金会计失踪引发的案件，现金会计失踪后，财务科长兼主管会计涉嫌贪污的线索就浮出了水面，初步掌握的数额是200多万。这么大的数额，当时在全省都是很少见的，因此，省市检察院领导非常重视，多次到砀山县检察院听取案情，指导办案，并给予多方面的支持和帮助。我那时刚成为助理检察员还不到半年，作为反贪局的一员，我参与了此案侦办的全过程。我们组成了查账、讯问、询问、追赃等多个小组，几个小组同时开展工作。我跟着分管检察长和副局长讯问犯罪嫌疑人，并负责卷宗的整理。由于案件涉及面广、时间跨度大，汇总过来的证据材料越来越多越繁杂。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快速准确地从散乱的卷宗里找出相关的证据，我分别按照法律文书、讯问笔录、询问笔录、有关线索、不同年度账目以及其他综合性材料等做了分类，分别用铁夹子夹上，并在每一类上面附上一张写有类别的纸条，这样，既不容易丢失又便于快速查找，更能在新的证据搜集过来的时候准确归类。
不久，一位省检察院反贪局的领导在听取案情翻看卷宗的时候，首先对此做法给予了肯定，他说：“一目了然，很是用心！”其实，我自己知道，这只是一个办案人员的基本功，但是听到领导的表扬，心里还是洋溢着小小的喜悦，也从此让我把这句赞扬当成鞭策，时时告诫自己，要把“用心”二字记在心里用在工作上。
2004年，我从反贪局调整到侦查监督科，一直到今年3月捕诉合一之后，我又调到案件管理部门，这样，我在侦查监督科整整干了十五年。十五年间，在审查批准逮捕过程中，我见过不少犯罪嫌疑人流泪，有的是隐忍的，有的是嚎啕的，除了那些撒泼的之外，这些泪水都多少会让我有所触动。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未成年人的泪水。
那是多年前，侦查机关提请逮捕的一起盗窃案件：一个年满十八岁的犯罪嫌疑人带着一名刚满十六周岁的犯罪嫌疑人张虎（化名）作案二十多起。偷的钱不多，有好几次偷的仅是存钱罐里的硬币，加起来总共也就是五千多元。按照规定，讯问未成年人必须有其法定代理人到场，为此，我联系上他的父亲。他父亲说他们已经离婚多年，张虎跟着母亲生活。联系上张虎的母亲后，她向我介绍了张虎的情况：在张虎一岁多时，他们夫妻经法院调解离婚，张虎由她抚养。她要出去打工，就把孩子交给张虎的奶奶照看。奶奶是一名环卫工人，每天早起扫大街，就把熟睡中的张虎抱到垃圾车上，推着他上街。他困了，奶奶就在路边铺一张席子，让他睡在那里。夏天是一张凉席，秋冬天再加上一床棉被，只要不是雨雪天，他就这样和奶奶一起度过。几年后，他上了小学，小学没有毕业就再也不想上了。张虎的妈妈说，学了不到五年，啥都没有学会，却学会了不说话和不哭。不上学后，张虎放开了性子玩耍，有时候出去一两天都不回家。她由于常年在外地打工，和孩子一年也见不上几面，更谈不上严加管教。三年前，奶奶去世了，他就像断线的风筝，没有了牵绊和约束，直至走上偷窃的道路。听了张虎妈妈的介绍，我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她来到看守所。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张虎，看上去就是一个孩子，除了个头有着成年人的高度之外，从面相到举止都没有摆脱“稚嫩”二字。我原以为张虎看见妈妈后一定会大哭，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毫无表情地看了妈妈一眼，就无声地坐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问他什么，也都是在反复问了几遍之后，才用点头或者摇头表示是或者不是。提审结束后，张虎的妈妈说张虎的年龄其实不到十六岁，并拿出一份法院的《离婚调解书》。离婚的双方就是她和丈夫，被抚养人张虎的出生日期比户籍上晚了整整一年。随后，在侦查机关提供了从计生部门查实的张虎的年龄确实不满十六周岁的证据后，我们对张虎做出了不批准逮捕的决定。几天后，张虎跟着妈妈来到检察院。见到我们，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临走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跪下来，轻声吐出“谢谢”两个字。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急忙拉他起来，我看见他哭了，泪水满满的。此时，我不能完全理解他是怎样想的，但是他的这次跪谢和满目泪水，让我每一次想起来，都久久不能平静，每一次都提醒我，在办案中把握好每一个证据，努力做到不枉不纵。
在迎接新中国成立70周年到来之际，数点自己从检30年的心动时刻，感觉变化最大的并不是自己的年龄，而是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自信的祖国、是依法治国不断深化的每一个过程。我想，作为一个法律人，更为庆幸和感动的是，在这个伟大的过程中，融入了自己的青春、梦想和无怨无悔。（作者系砀山县人民检察院综合业务部（筹）四级高级检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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