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乐交织 失落与孤独相伴 ——随迁来蚌的“老漂一族”生活状态调查

蚌埠日报 2018-06-08 13:33 大字

□本报记者 余小乔/文

寂寞午后,一位老人坐在张公湖边,远望空空荡荡的湖面。张建平 摄

与北漂、上漂、深漂等贴上“奋斗”标签的地域性迁移不同,这是一个用年龄限定的特殊群体——“老漂”。言外之意,老了还得漂在异地。

并且,这个群体正在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此前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现有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程照顾晚辈的比例高达43%。

专程照顾晚辈,已经成为老年人从家乡漂到城市加入“老漂一族”的主要原因。然而,这些老漂们在体验城市生活之余,却遭遇了语言沟通、生活方式、城乡习俗、社会交往等诸多方面的不适应,精神上、情感上留下不少空白和堵点,等待填补和疏解。

一段难以割舍的情

一切为了下一代,老年人到了晚年需要儿孙绕膝来抚慰

进入夏季,每到傍晚时分,龙湖春天北门口的一小处空地上就聚集了很多带着婴儿或小童玩耍的老人。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站在一起谈论着有关孩子吃喝拉撒睡的话题。

“我一手带大了四个,这是第五个,也是最淘最难带的一个。”说这话的是来自砀山的李阿姨。她告诉身边同样带孩子的姐妹,她的四个孩子中除了小儿子留在老家砀山,其余三个都在外地。近些年一直在重庆、上海和蚌埠三地轮番“上岗”带孩子,在来蚌埠之前的三四年,一直在重庆闺女家带外孙,两年前大儿子家的孙子出世,二话不说就从重庆来了蚌埠。“没办法,几个孩子总得‘一碗水平着端\’,何况他们眼下还有各自的困难呢?”尽管已经年近古稀,精力大不如前,但李阿姨在谈话的言语间,满溢的都是含饴弄孙、儿孙绕膝隔辈亲的自豪。

当时针指向下午6:00,因带孩子而聚在一起拉呱的老人们开始陆陆续续散去。见女儿驾着车子驶进小区大门,单阿姨连忙抱着外孙挥手示意,并紧走了几步想要跟上去,一边低头跟外孙商量,“妈妈回来啦,一会宝宝和妈妈玩,阿婆做饭好不好?”

单阿姨本名单光彩,六年前跟随女儿从信阳来到蚌埠。从服侍女儿待产到伺候女儿坐月子,再到后来帮忙带外孙、接送外孙上下学、照顾女儿一家起居,六年间,单阿姨只在三次过年时回过老家,“女儿在哪,我就在哪,我的生活重心早就已经转移到蚌埠了。”

龙湖春天社区是全市较大的社区之一,因周围高校云集,师生来自全国各地,又是一个人员身份十分庞杂的社区。这里流动居住着一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高校娶妻生子,在社区安居乐业,他们的父母也纷纷被请了来,照顾一家老小生活起居。

两年前搬离龙湖春天住到山水华庭的陈阿姨和老伴,可以说是这个城市里醒得较早的一批人。每天早上5点刚过,两人就先后起了床,简单洗漱后一起出门,一个去附近菜场买菜,一个就在路边小花园里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结伴回家准备早餐。7点40分前,他们必须把孙子送到三公里开外的小学,11点半接回家吃饭,下午2点之前送回学校,两小时后再接回家。上午,两人要为孙子准备营养搭配均衡的午餐,晚上要准备全家人的晚餐。这是孙子自上幼儿园开始至今五年间陈阿姨老两口每天的固定日程。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陈阿姨心情很差,想撂挑子回老家的念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终究憋在心里一直没说出口。那是刚离开老家和老伴,独自来蚌埠照顾孙子的头两年,由于不识字、不会说普通话,她在蚌埠的生活圈子就只有儿子、儿媳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孙子,每天除了在菜场买菜时询询价,逗孙子开心时说几句家乡方言,几乎和周围其他人搭不上一句话。本想着等孙子上了小学就回去,哪知还是回不去,原因是孙子肠胃不好,吃不了学校提供的午饭。后来,她干脆叫来了自己老伴,帮着自己搭把手,即便偶尔拌几句嘴,她也觉得心情比之前舒朗了不少。

……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每到上下学时间,校园门口熙熙攘攘的接送大军中,上了年纪的隔代家长占了压倒性的绝大多数。市教科所所长罗时新曾经这样总结:银发垂髫相伴上学路,是教育领域的一种普遍现象和一大风景。

的确,近些年,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老年人不断从外地来到蚌埠,成为这座城市的外来人口。不管他们是为了与儿女团聚,还是为了帮忙照顾孙辈,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他们的流动外迁促生了一个新名词——“老漂族”。而随着这个群体的日益壮大,他们的生存状态也逐渐引起关注。

“他们有着中国最传统的思想:一切为了下一代。他们大多来自农村,需要儿孙绕膝来进行精神抚慰。他们面对子女需求,不忍心也不舍得说半个不字。他们为了骨肉亲情,除了成全就是成全。这就是中国老人。”安徽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李晓东在分析“老漂族”一词时,做出如是解读。

一场不可释怀的“痛”

缺乏身份认同,老年人的精神生活在城里得不到满足

为了抚慰心灵、成全子女一头扎进异乡城市的老漂族们,除了换种方式感受一把城市生活,换个地方体验一下“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他们还必须试着调节原来的生活节奏、状态和习惯,去适应异地他乡的环境和生活,甚至可以丢掉曾经的倔强和自我,默默“吞下”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失落和孤独。

来自承德农村的刘秀楠为了照顾没有公婆的女儿一家,已经在蚌埠“老漂”了七年有余。虽然心底不愿远离家乡,但是,从子女在外工作就饱受“空巢”孤独的刘秀楠,还是认为在蚌埠三代团聚已是自己的晚年之乐。但是,从留守老人变成老漂一族,为孩子“奉献余热”的刘秀楠渐渐发现,因为城乡差异、生活习惯、方言浓厚以及“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听力障碍,都让她承受着离乡的孤独和异地的不便。

“刚来蚌埠时,特别害怕使用电器和灶具,担心自己操作不当给孩子们带来损失。出门时反复检查钥匙随不随身,担心被锁门外进不了门。”在刘秀楠心里,这些都是她初到城市的极度不安全感造成的。

除了要克服城市现代生活带来的心理恐惧,刘秀楠还要尽力迎合孩子们的喜好:做饭,放弃自己习惯了一辈子的咸重口味,和孩子们一起清淡饮食,因为“孩子们说重口味对身体不好”;拖地,迎着光反复擦,因为“不想让有点洁癖的女婿看不顺眼”;带孩子,女儿女婿说怎么做就尽量照着怎么做,喂不喂奶添不添辅食怎么添辅食都不敢有自己的想法,因为“讲究科学喂养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来蚌埠这么久,算算已经六七年不着家了,老家的地早就撂了荒,几间老屋也因为长期没人打理不好住了。”刘秀楠告诉记者,在她来蚌埠的第三个年头,女儿担心父亲一人留守老家太无聊,干脆把父亲也喊来蚌埠,托朋友给找了份幼儿园看门的活,而这个幼儿园就在女儿居住的小区里,“没事我就带着外孙女去幼儿园转悠,相互解闷。”

如果说刘秀楠是凭借“成全”二字而安居蚌埠的老漂代表,那么,在老家“要强”了一辈子的王阿姨,在来蚌埠的两年间,已经对“勉强”二字有了很痛的领悟。“这个社区住着几千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她说自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城里人看不惯我们说话大声,其实我们也不稀罕住着城市鸽子笼的生活。相互天天见面却不招呼一次,还不憋死人?”正因为“在老家热闹惯了”,王阿姨老漂在蚌的失落感越发沉重,即便小孙子已经开始咿呀学语,也缓解不了她内心的落寞。即便守着儿子和孙子,她仍然觉得这种常人眼里天伦之乐的幸福感被打了折扣:“不是不幸福,只是这种幸福的感受是,爱着你也闷了我。”

对于随迁老人来说,在城市吃好住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不能不好。曾经有公开报道显示,78.9%的老人都认为自己本来抱着晚年幸福、享受天伦的目标来到儿女身边,最后收获的却是满满的焦虑、难过、委屈、痛苦和孤独。而造成这种反向感受的原因,据中国青年报调查,71.5%是因为“社交圈子窄,会孤独寂寞”,61.6%是因为“医保、社保问题难解决”,59.2%声称“与子女生活习惯不同,容易产生矛盾”。

市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研究会会长吴松年从宏观角度分析认为,从农村“熟人社会”进入到城市“陌生社会”的随迁老人,缺乏身份认同是影响他们直接感受的最关键因素:虽然生活在城市社区,但心理上一直对城市缺乏认同感和归属感,坚持认为自己就是外来户、“乡下人”。

“具体点说就是:他们闲暇活动简单,以看电视为主;他们大多文化程度较低,没有文艺爱好,无法介入城市人的娱乐活动,很少参加公共性文化活动。同时,由于文化价值观的差异,以及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的不同,部分城市人对老漂们或多或少存在着偏见与歧视,不愿意与其沟通和交流,而身为‘老漂族\’的随迁老人,则对城里人常怀畏惧、戒备之心,心理上自然会孤独、寂寞甚至自卑。”

一颗等待安放的心

重建角色认知,主动介入社区“城市圈”建立“朋友圈”

国家卫健委的流动老人健康服务专题调查显示,在全国2.47亿流动人口中,流动老人将近1800万,占了7.2%。面对这个庞大的群体日益派生出来的“抽离故土,走进城市”与“人在城市,心在故土”并存的现象,有人开始向老漂们这样发问:既累身体又累心,您这么选择值不值?

“为子女付出,减轻子女经济或精神负担,肯定值。”以刘秀楠为代表的“老黄牛式”老漂,从不为自己算账。但是,与之交好的隔壁老大姐,却把她的心理账本和情感账本“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女儿忙,两人疏于交流,她心里憋着话没处说,主动跑来找我说;有次与女儿发生争执,她特地来找我说老家有事要回家一阵子;老家侄子要结婚了,她抽不开身回去,当我面接的电话,眼里话里都是遗憾……

有人总结说,人有三个世界,除物质世界外,还有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物质世界是追求富足,是幸福的基础;精神世界追求自由,是幸福的依靠;情感世界追求温暖,是幸福的支柱。从这个层面说,老漂族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如何安放、如何满足,是一个更甚于物质世界的命题。如果它们长期失去供养,就无异于斩断了他们幸福的翅膀,由此留下的心理缺陷与失落也会外化成不可小觑的社会问题。

“老漂们的物质生活虽然得到了较好解决,但他们的精神和情感生活远不够丰富。要改变这种状况,需要通过社区融合的方式,帮助和引导老漂们重建角色认知,化解角色冲突,以积极开放的心态,主动介入社区‘城市圈\’生活;扩大社会交往,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网,丰富精神生活,提高生活质量。”吴松年认为,在家庭子女的亲情关怀之外,社区也要建立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在给城市老人提供服务的同时,也要主动接纳、关爱随迁而来的“老漂一族”,使他们获得尊重感、安全感和归属感。但是,令她感到十分遗憾的是,几个她非常熟悉的社区,都没有开展过针对这个特殊群体的关怀活动,“这个群体在社区层面的关注度目前还是空白”。

在社区支持系统尚未构建的当下,老漂们是不是只能苦闷地“熬”着这一段城市带娃时光呢?随儿子从灵璧来蚌埠的吴老汉,给出了否定答案。

吴老汉的儿子儿媳都是蚌埠市某高校老师,有个孙子已经在市区上了小学。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接送孙子上下学之外,他还把在老家锤炼出来的勤劳和能干发挥得极度充分。因为住在城郊,周边有不少虽已征用却仍然闲置的空地,他踩好点后一得空便扛着锄头去了地里,整理好地块后,辣椒、青菜、黄瓜、豆角、蚕豆、青豆、花生、西瓜,甚至水稻都种了出来。

“去年,吴叔给我们家送了好多无公害蔬菜还有西瓜吃,听说花生收了两麻袋,准备榨油用,水稻也有三百多斤。”吴老汉的邻居小李告诉记者,春蚕上市的时候,他还养蚕,“几年下来,积攒的蚕茧已经可以打一床蚕丝被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城市,能像吴老汉一样有条件且能享受田间劳作乐趣的,毕竟不多。更多不甘寂寞的老漂们,选择在社区里找块阴凉地,用打牌或下棋来打发时光。腿脚稍微灵活一点的,也可能会在清晨打打钱杆,或在晚饭之后跟着大部队跳几支广场舞。当然,老漂中也有相对“高端”一些的精神追求,比如到老年大学报个班,练练字、绘绘画、唱唱歌。“前提是,这些老漂不仅要有自己明确的兴趣爱好,要有固定的时间跟班学习,还要舍得为自己投入一点钱。”市老年大学办公室欧阳主任告诉记者,异地随迁来蚌的老人并不是主力生源,“既不多也不稳定”。

实际上,老年学中有一个叫“活跃理论”,意即:人老了之后越活跃,幸福感越高,越自信。还有一个叫“连续性理论”,即社会角色不能中断,一旦中断就会因角色紊乱而发生心理上的冲突,从而降低幸福感。

“从老有所乐的角度说,为了自己,老年人完全可以对缺乏幸福感的‘老漂\’说不。”吴松年认为,老年人不论生活在哪,都需要有自己的“朋友圈”,不能因为子孙的“情感绑架”,而忽视晚年生活的质量,“遵从内心最重要”。

遵从内心,安度晚年,这不仅是一道心理题,也是一道情感题,还是一道社会题,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考,社会引导与支持都是绕不开的解题步骤。在这方面,发挥社会工作者的力量,没准是个不错选项。而社区支持系统的完善,应是解决老漂一族精神苦闷、情感困惑的最佳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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