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村庄叫大窑 □潘顺成
上世纪七十年代，怀远有24个大公社，我说的大窑，就隶属当时的沙沟公社，那时对于村庄的叫法不叫村叫大队，在涡河北部，城西北20里，大窑就坐落在涡河的岸边，沙沟公社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大窑如今属于何乡何镇？我还真不知道。对于那片土地，我记忆犹深，解放前，流传过怀远富裕之家的民谣：宫宋杨林四大家，比不上沙沟的小孙家。所说的小孙家，就是当年沙沟孙姓大户，曾经人丁兴旺，富甲一方。
父亲是共和国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就下放在沙沟的大窑，村庄是有个性的，每座村庄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生命气息。大窑也不例外，顾名思义，大窑大窑，与窑有关联，但它不烧砖也不烧瓦，庄外有个土窑，每年冬天，大窑人都会在农闲时烧窑，大窑的主打产品有黄盆、花盆，黄盆花盆的横空出世，是大窑标志性的代名词。因大窑土质是沙土，松软透水性强，无杂质，不仅利于烧窑，更利于植物扎根生长。这里有两种特产，不得不说说它们。
一是萝卜。沙土地种的青头萝卜红心萝卜，萝卜成熟出土后，可当蔬菜，也可当水果，鲜亮光滑，没雀没麻，甜脆爽口。
二是西瓜。沙土地正合西瓜生长，绿色花纹的瓜皮，油光光的，黑瓜籽红沙瓤。俗有怀远石榴砀山梨，沙沟西瓜老厚皮。正因西瓜皮厚，保鲜期长，糖分多，利于储存运输，沙沟西瓜远近闻名。连大上海的人，都知道怀远沙沟西瓜是瓜中之王，西瓜可长到二三十斤，三十多斤的大西瓜，并非稀罕。
每到夏季，父亲会叫我们兄弟勤工俭学，我骑上自行车，驼上冰棒箱，从城里通向北部的拱形石桥到乡下，如今这座石桥横跨涡河，叫怀远一桥。穿越在土质的堤坝上，堤坝两边斜坡长满荆条，夏季的荆条蹿得很快，一人多高。涡河分流，往北三里，有个河道岔口叫徐郢闸，我绕过徐郢闸，骑车朝沙沟的集头奔去。
卖冰棒走街串巷，生意看天，时常潮起潮落，有时旗开得胜，我会沿着堤坝下的羊肠小路，听着柳树上的蝉鸣，看着微风中曼舞的垂柳，哼着欢快的小曲满载而归，我从来不恐惧独行的孤单。虽说一趟溜乡卖冰棒，只挣六毛钱，但成功的喜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自信。有时集市人稀，剩下的冰棒，让人心急如焚，生怕冰棒化了，一文不值。有困难，找父亲，我就匆匆赶往父亲蹲点的村庄大窑，刚进村口，犬的汪汪声不绝于耳。父亲会把剩下的冰棒，散发给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们，那年代是人民公社集体农庄，田地里劳动的人比较集中。冰棒散发完毕，大队会记上账本，秋后一起算账。
我的四姐是怀远一中75届高中毕业生，她18岁就下放到父亲蹲点的大窑大队，大队很贫穷，刚去时没地方住，暂借住在队长家的一间茅草屋内，生活条件非常艰苦，草屋黑洞洞的，连个开窗也没有，屋旁是队里的猪圈，屋前是平整的打麦场。夏日里，汉子们挥舞着牛鞭，赶着黄牛拉着石磙压着满场的麦子，场上还有几个汉子，拿着铁叉不停翻动着压过的麦子。夏季的阳光下，柳树上的蝉鸣、袅袅升腾的炊烟、犁地打场的老牛、农民双手拉的板车，至今回放起来，还很清晰。
有次我带着外甥到大窑玩，外甥才5岁，我14岁，我指挥农村的孩子和外甥摔跤，这一摔不要紧，农村孩子野性惯了，浑身是劲，只一个回合，就把外甥摔倒了，赶巧外甥的膝盖跪在玻璃碴上，鲜血直流。四姐听到哭声匆忙赶来，把外甥抱到村卫生室包扎。不知当年外甥膝盖上的伤疤，今天还有疤痕吗？
夏天到了，父亲会和农民们一道，开展轰轰烈烈的积肥运动，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涡河里生长的杂草，漫布河滩。父亲拖着残疾的左臂，同汉子们一起脱下长衫长裤，穿着裤衩，用手卷起河水中的杂草，一捆捆捞上岸，然后用平板车拉着杂草，翻越堤坝，一车车把杂草拉到大队的积肥池，杂草同家禽家畜粪便搅拌在一起，自然发酵。数月后农家肥就可以上地了。庄稼喜欢农家肥，一场大雨后，翠绿绿的庄稼见风长。
每当西瓜成熟时，父亲都带我下西瓜田里尝尝鲜，乡下农民憨厚，西瓜地里有人字型的草屋，这屋是给看瓜人夜宿看瓜的。父亲请看瓜老汉从田里挑个西瓜，看瓜人只需用手轻轻拍打西瓜，听听瓜发出嘭嘭嘭的清脆声音，就知道瓜有几成熟。父亲接过挑拣的瓜，双手把西瓜横过来摆放，在西瓜中心用指甲掐几道口子，右手一皮锤往西瓜掐缝敲打，声落瓜开，一劈两半，我和父亲就用手挖着瓜瓤尽情地往嘴里送，真甜啊！不像如今的西瓜，它们躲在塑料大棚里，没经过风吹雨打，自然阳光普照，使用化肥和激素催长。沙土地里的瓜品种繁多，西瓜、小打瓜、酥瓜、香瓜、三白瓜(就是白皮白瓤白籽西瓜)，我都美美地享受过。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亲近大窑，想寻找当年大窑舒展的身姿时，古朴的村庄变了，高楼大厦平地起，水泥路四通八达，直插村庄，美丽村庄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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