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学漫谈(十二) 不按套路“出牌”的陈子昂 从偏僻的蜀地闯到京城大变初唐文风
文/清扬
唐代诗人杜甫入川拜谒陈子昂昔日读书研习学问的金华山时,充满敬慕地吟唱:“山连越嵩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赞叹金华山钟灵毓秀的自然环境才能培养出陈子昂这样的杰出诗人。又在《冬到金华山观……》中叹道:“涪右众山内,金华紫崔嵬……陈公读书堂,石柱仄青苔。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杜甫因目睹金华山中有陈子昂的遗像而引发其思古之情,是对前贤的景仰,并对其悲惨地遭人迫害而殇的感慨。本文所要介绍的就是生于唐高宗显庆三年(656年),死于武周长安二年(702年),出身蜀地的传奇诗人陈子昂。
纨绔子十七八岁不读书
突然浪子回头转身华丽
陈子昂出生在风景旖旎的射洪县武东山麓,距县城不过七里光景。武东山因武水(即涪江)从西面流过而得名。
四川省中部的射洪县,涪江纵贯其间,东有梓潼水流淌。两条水流在县境东南的独座山下汇合,“流急如箭,奔射涪江口”,据唐代地理学家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志》中说,“蜀人称水为洪”,因此得名“射洪”。射洪山川河流秀丽而壮阔,川中地区气候温润,物产丰富,自然条件极佳。而陈子昂家经济条件很好,据卢藏用《陈氏别传》所称,陈家“世为豪族”“豪英雄秀,济济不泯”,家居之处依山傍水,是当地著名的豪富之家。
家境的豪富确实具有两重性:处境优渥,物质条件的丰厚将会给后代带来优越条件,使之向上奋进有足够宽裕的发展空间。然则,处优裕之境,也易于沉迷物质享受而丧失进取之志。年少的陈子昂可以说真切地感受到富裕家庭的利与弊。
《新唐书·陈子昂传》说,“子昂十八未知书,以富家子,尚气决,弋博自如。”而卢藏用说陈子昂“奇迹过人,姿态岳立,始以豪家子,驰侠使气。年十七八未知书”。二者所记,大同小异。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物欲的诱惑是毋庸讳言的,纨绔子弟,结交者为同类,使气任侠,游手好闲,飞鹰逐兔,赌博争雄,哪里还有什么时间与精力留心于学习,“十七八未知书”是“尚气决,弋博自如”的必然结果。优越的家庭境况,对于处于成长中的青少年,确实是一柄双刃剑。
如果陈子昂甘于沉沦,迷于物质享受的话,唐代诗坛将失去一个杰出的革新旗手。陈子昂终究不是纨绔,在一次持剑伤人的事故后,他幡然醒悟,折节苦读,“慨然立志,因谢绝门客,专精坟典”。原本聪颖敏悟的公子哥儿,数年之间,成为了一个学识淹灌、精熟经史百家的饱学之士。而且,陈子昂学以致用,“尤善属文”,成为蜀中继司马相如、扬雄之后的文学界领军人物。他曾在向当朝所献的《谏政理书》中写道:“窃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历观丘坟(指传统文化典籍),旁览代史(指历代所修的史书),原其政理,察其兴亡……臣每在山谷,有愿朝廷,常恐没代而不得见也。”
这表明陈子昂折节攻书、发奋学习,沉浸于传统文化典籍的研习之中,同时从历史书中探索政治形势与朝代更替兴衰的内在联系,如此刻苦地学习,是要对现实社会有所借鉴和认知,经世致用,企图为当时社会所重用。
两次落第无人问津
摔琴赠文一举成名
陈子昂研习三坟五典,深究历代兴亡,自以为满腹经纶,才华盖世,于是想展翅高飞,由野草直趋龙庭。他要“委别高堂爱,窥觎明主恩”,成就大业。辞别双亲,怀揣梦想,备受旅途劳顿之苦,陈子昂抵达京城长安。
陈子昂初入长安应试却落第了,这打击似乎还可以承受,反而忙于游太学,广泛结交各界友人。接着再次参与进士考试,仍无结果,这下陈子昂不免心生惆怅,旅居京师,虽未穷愁,却命运不济,四处结交,仍是籍籍无名。这时候,陈子昂突发奇想,做出了令人惊骇的举动,果然一举成名。
据唐人李冗《独异志》“陈子昂求名”条记载:“陈子昂,蜀射洪人。十年居京师,不为人知。时东市有卖胡琴者,其价百万,日有豪贵传视,无辨者。子昂突出于众,谓左右‘可辇千缗市之\’,众咸惊,问曰:‘何用之?\’答曰:‘余善此乐。\’或有好事者曰:‘可得一闻乎?\’答曰:‘余居宣阳里。\’指其第处。‘并具有酒,明日专候。不唯众君子荣顾,且名宜邀召闻名者齐赴,乃幸遇也。\’来晨,集者百人,皆当时重誉之士。子昂大张宴席,具珍馐。食毕,起捧胡琴,当前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毂,碌碌尘土,不为人知。此乐,贱士之乐,岂余留心哉!\’遂举而弃之。异文轴两案,遍赠会者。会既散,一日之内,声华溢都。时武攸宜为建安王,辟为记室,后拜拾遗。归觐,为段简所害。”
这是晚唐明州刺史李冗的记录,应当说有相当的可信度。陈子昂采用重金购琴,大宴京城名士而摔琴赠文的非常举动,一方面说明他确实是“土豪”,有钱任性,另一方面,也体现出蜀地人机敏狡黠的特点,也确实收到了出奇制胜、名满天下的非常效果。如果说少年时代的陈子昂幡然醒悟,告别飞鹰弋博的纨绔行径是其事业的发轫的话,京师的摔琴,则是其人生的重要转折了。
再次不按常理出牌
女皇赏识走上仕途
陈子昂以两次科场失利的代价,终于在文明元年(684年)二十八岁时考中进士第。这时,他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这时正是高宗李治死后,灵驾将要西迁长安之际,陈子昂以尚未授官的“草莽臣”身份上书《谏灵驾入京书》,认为此事不妥,紧接着又献《谏政理书》。真是歪打正着,这时武则天以皇后身份管理政务,对高宗旧臣不信任,急于网罗人才,组建听命于自己的臣属。武则天召见,看到这位来自蜀地乡鄙的青年才俊“貌寝寡援”——仪貌平平,对外貌很看重的武则天感觉并不称心,但她最终还是看中了陈子昂上表的魄力和见解——史称武则天“览其书而壮之”。这是少见的,因为陈子昂上书很少引经据典,在初唐文风比较浮靡的背景下,这样的文字很难被赏识,看来应该是陈子昂的“王霸大略,君臣之际,甚慷慨焉”。这才受到大权在握的武则天的称赏,并对陈子昂说“地籍英灵,文称华晔”,立即授予子昂麟台正字官职。
“得胜猫儿胜似虎”,武则天对陈子昂的称誉和授官,产生了连锁效应。据《陈氏别传》记载:“洛中传写其书,市肆闾卷,吟讽相属。”陈子昂的文名大盛,成为文学名人,仕途也由此步入正轨,除了因其母去世回乡守孝三年外,一直在京师或边塞任职。
但机智百出的陈子昂也有股“倔劲”,直言敢谏,所以仕途也不顺达。武则天当政,信用酷吏,滥杀无辜,陈子昂屡次上书谏诤;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陈子昂言论切直,常不被采纳,并一度因“逆党”株连而下狱。垂拱二年(686),曾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万岁通天元年(696),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又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使他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获得较为深刻的认识,更是主张加强边防建设、反对穷兵黩武,在注重战功的当时,堪称格格不入。
圣历元年(698),陈子昂因父老解官回乡,不久父死。居丧期间,权臣武三思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加以迫害,致使其冤死狱中,年仅46岁。
文风引领初唐之变
千古绝唱古今同叹
作为一个文人,从政不是陈子昂的强项,让后人记住他的,是其作品和作为。
陈子昂在文学创作(诗歌、文章)与文学理论方面,在历史上都有突出贡献。就其文学理论而言,他响亮地提出诗歌革新的主张,赫然地擎起复古求变的文学大旗,指出“文章道弊,五百年矣”的状况,抨击“汉魏风骨,晋宋莫传”和齐梁绮丽的萎靡文风的盛行。他决心要以自己的诗歌创作来刷新文学园地。陈子昂的文学主张获得初唐社会的广泛关注,引起一批文学创作者的响应与共鸣,为盛唐诗歌的繁荣做好了准备和铺垫。
陈子昂的诗歌创作大体与其诗歌革新主张合拍,其诗歌风格,清新俊朗而又古朴苍劲,如:“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何等苍劲豪迈!而“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又何等婉约朴茂,而咏山川风物的《度荆门望楚》又是另一番景象:“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客歌,谁知入楚来。”抒写诗人出蜀入楚的旅途感慨,真切深切。当然,为众人所熟知的是他入幕武攸宜征讨契丹,参谋其事而不受重用,极端苦闷彷徨时所赋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诗人以如椽大笔,黄钟大吕般的巨响,感念古往今来的时空背景下,有志于建功立业去实现人生价值而无法施行的孤独与悲凉,深切表达了求索者不被理解、有志者遭受排挤打击的苦闷,独醒者的孤苦和寂寞,令人联想到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远逝身影,体会到后来者辛弃疾“无人会,登临意”的寂寞。求索者、智者、独醒者,在举世皆浊的环境中,注定是悲哀、寂寞和孤独的。
但陈子昂注定又是不寂寞的,后人记住了他,包括前文所述的杜甫对他的怀念和尊崇。直到今天,一千年过去了,陈子昂的墓地仍在他的故乡射洪,被家乡人代代保护,供人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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