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两个年轻人命运交集 “2012·12·11”持刀行凶嫌疑人被批捕；成都商报探究悲剧背后的缘由
成都商报记者 吴晗 袁勇 摄影记者 郭广宇
他
风华正茂的高中生
刚刚度过了17岁生日，喜欢收集车模、打篮球，给美国的一所大学递交了申请。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2013年8月去往美国深造
他
酗酒烦躁的水电工
29岁，最近半年变得爱喝酒，喜欢抱怨，情绪低落。因为父母在老家修新房，要求他拿钱回去，他经常在电话里跟父母吵架
29岁的龙辉、17岁的赵涛，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命运在2012年12月11日晚9时50分，发生交集。
在成都三瓦窑街202号大院前，龙辉毫无征兆地挥刀，赵涛毫无防备地倒在血泊中。在遇到赵涛前，龙辉先后用抢来的刀具砍伤了3名陌生人。
“我就是充公交卡，他为什么要砍我？”这是赵涛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赵涛这样问，他的父母、龙辉的家人朋友也迫切想知道答案。悲剧的阴影笼罩两个家庭。近日，成都商报记者走访这两个家庭，还原两个年轻人的成长历程，试图探寻悲剧的缘由———
2012年12月11日
龙辉
在琉璃场一个小巷子里，龙辉的邻居华姐回忆，2012年12月8日（案发前4天）8时许，她刚送完孩子，龙辉找到她说：“华姐，我活得好累，我想进班房（坐牢）。”
这个平时说话不多的小伙子突然说起这种话，她吓了一跳。
华姐的老公鲍师傅与龙辉一起在成都的工地上当水电工已两年了，龙辉给鲍师傅的印象是“嗜酒，喝醉了说话声音特别大”。近半年来，龙辉老是向他抱怨：“家里的房子垮了，妈妈和大哥张罗着修新房，不想和大哥住一起。”
龙辉出事前，朋友陈发春在龙辉的住处住了四五天，他经常听到龙辉在电话里跟他家里人吵架。龙辉除了上班，上网，就是喝酒，每顿要喝一斤多。
在陈发春和另一个朋友吴均的眼里，龙辉一直和常人无异。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吴均回忆，“也就是近半年的事情。”
近半年来，吴均发现龙辉酗酒很厉害。他听到龙辉模糊地提起家里的事，大约跟房子和钱有关，“天天妈妈跟他闹，大哥也跟他闹。”
吴均称，2012年12月10晚，龙辉突然说有人要杀他，“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为了使龙辉摆脱不安全感，帮龙辉找了一个新住处，由于新住处还没弄好，他让龙辉当晚住到自己家。
第二天（也就是案发当天）早上，吴均发现，10日晚龙辉喝光了他放在阁楼上的一斤多白酒。吴均回忆，因为龙辉说过会去工地收工钱，当天下午4时，他给龙辉打电话问他工钱收到没有？龙辉说没有。这是吴均最后一次联系到龙辉。
龙辉的工地位于成都东三环附近。多名工友向成都商报记者证实，当天下午，龙辉确实去了工地拿钱，当时老板不在便叫他稍等，龙辉没等到拿钱便自行离开。不过这些工友证实，工地并不存在拖欠工资现象。
几小时后，血案发生。
赵涛
12月11日是周二，七中高三学生赵涛6时20分起床，他给自己做了面条，给还没起床的父母打了招呼就独自去上学了。两个月前，赵涛刚刚度过了17岁生日，给美国的一所大学递交了申请。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2013年8月去往美国深造。
晚上9时50分，平常这个时候，赵涛应该到了家，赵洪走到卧室想给儿子打电话，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听到电话那头说，“你儿子被砍伤了……”
赵洪懵了，他冲到楼下。赵涛躺在地上，黑衣，红鞋，大滩暗色的血迹从他的身体下面蔓延开。赵洪把血泊中的儿子抱起来，用手按着他的脖子。孩子的妈妈赶到现场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赵涛伸出手抱住妈妈，赵洪听到儿子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我就是充公交卡，他为什么要砍我？”
行凶的龙辉当晚被警方抓获，并于2012年12月24日被检察院批捕。四川琴台律师事务所金旺律师受龙辉家人委托，于2013年1月5日上午在成都看守所见到了龙辉。“见到他时，他很平静，对我充满不信任。”
龙辉告诉金旺：2012年12月11日下午4时许，他感觉到有人在追他，就到附近派出所报警，并一直待在派出所。之后，他出去转了一圈。等他7时许再次来到派出所时，好像听到吴均在向公安机关举报他抢劫、杀人等。“很气愤，控制不了自己”的龙辉转身离开，并持刀行凶，并造成1死3伤。“杀人时，龙辉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控制不了自己，他也根本认不到那个娃娃（赵涛）。”金旺律师说。
童年
出了遂宁城，驾车需要在崎岖的乡道上颠簸两个多小时，才能抵达这个叫马家沟的小村庄。村子里人不多，田埂上有几只游荡的野狗。
龙辉是马家沟村的前村长廖荣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老实得很。出去了几年，回来就不对了。”因为今年夏天的一场泥石流，龙辉家的老屋已经坍塌，站在龙家老屋前，廖荣说，龙辉的父亲龙明春老实得有些笨，而母亲方碧清又是天生的跛子。“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只有龙家冷冷清清，无人走动。”不少村民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廖强是龙辉在马家沟小学的同学，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龙辉了。回忆起当年上学的情景，他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冬天里龙辉打着光脚来上学，”廖强说，“比较老实，不爱说话，经常逃学。”这差不多是关于龙辉的全部回忆。
龙明春提到，幼年的龙辉不敢和邻居起冲突，倒喜欢和大哥扭打在一起。他的处理方式，就是一人一顿暴打。
大概读了三年小学，龙辉就辍学了。1996年，13岁的龙辉北上哈尔滨打工。
1996年的成都赵洪一家，儿子赵涛刚满一岁。1995年10月6日，赵涛出生时，医生说孩子最多能活五分钟。“如果是那时候就不在了，完全可以接受。”赵洪抹了一把满是血丝的眼睛。赵涛6岁时被赵洪带着去河里游泳，险些在30米深的河里丢了小命。“我想，这两次他都这么坚强，为什么这次就挺不过来了呢。”这一次，刀砍伤的痕迹分布在他的脖子、手腕和背上。他倒下的地方离家仅有100米。
刚上小学，赵涛就住到了学校。赵洪从儿子那听到对于住校生活的最多抱怨，就是太枯燥。“他喜欢看动画片，我跟他说爸爸工作忙，他听进去了，就不抱怨了。”住校的五年里，赵洪经常带儿子去看电影作为补偿，赵洪记得，那时赵涛最喜欢看的，是一部叫“蓝精灵”的卡通片。
成长
1996年，吴均和龙辉在哈尔滨的燕川饭店相识至今。在吴均的记忆里，龙辉一直是那个说话大声，为人耿直的“胖娃”。吴均在哈尔滨得了重感冒，恰逢龙辉摔了腰，龙辉把省下来的钱给吴均打针，自己忍着不治。
在哈尔滨的十几年时间，吴均和龙辉换了无数家饭店，从洗菜、刷碗到炒菜，工资从几百元涨到3000元。龙辉曾说过，餐饮业轻松、自由，等有了钱自己开个馆子当老板。
大约是在哈尔滨打工的第四年，龙辉卖报纸的女朋友在上班第一天，送给龙辉一份报纸。直到前两年吴均还在龙辉那儿看到过，保存得十分完好。“那个女娃娃家里不同意。”吴均说，吴均的初恋并没持续很久。
方碧清对二儿子龙辉的不满，也是这几年发酵的。龙辉几乎从来不往家里打电话，在为数极少的电话中，方碧清从来不问关于钱以外的任何话题，龙辉总是回答，“我没得钱寄回来。”
龙辉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到成都的，方碧清已经记不得了，“大约就是在四年前，我骗他我得了癌症，才把他哄回来的。”回到家乡后，龙辉几次都住在廖荣家，据他描述，“从来不给家里钱，天天和他妈吵架。”
“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回忆几乎没有断点。”金旺律师说，回忆起哈尔滨，龙辉的第一反应是自由，他想打工想挣钱，几乎感觉不到辛苦。提到回家时，龙辉非常犹豫，他说，“有了钱，我不想回家。”金旺分析，这种心理有两种解释，一是龙辉与家人关系非常差，二是龙辉的家庭在当地社会评价不高。
2010年，成都。为了庆祝儿子考上七中，赵洪带着赵涛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依稀记得叫“地心历险记”。看完后，赵涛评论说，“最伟大的还是最底层的工作人员。”赵洪听了，引为骄傲。赵涛考上七中约是在14岁，这是龙辉回到成都的第二年。
上初中后，赵涛爱上打篮球、骑自行车。那时，赵涛产生了出国的想法，他的房间里、手机上都是球星詹姆斯的图片。出于安全考虑，每天赵洪都会开车接送赵涛。之所以在赵涛高三的这一年停止了接送，也是赵涛自己的建议，高三时候赵涛转入七中国际部，在老师的帮助下一手操办了语言考试、申请材料、实习等等出国的各项准备工作。在学习方面，赵洪从不曾担心过，“我真后悔，我都送了五年了，就差这一年。”
妈妈的身体不好，这一直是赵涛最关心的。高一时候，赵涛下晚自习回到家，帮妈妈打水泡脚。赵涛手艺不错，做的蛋炒饭和番茄炒蛋是赵洪的最爱。妈妈的手机和ipad是赵涛一手调试的，前不久，他在妈妈的ipad上装了视频，等他到了美国，可用这个软件和妈妈视频，免得打国际长途浪费钱。
两个家庭
龙家
遂宁。龙辉父母的新房才修了一半。按方碧清的计算，修新房需要16万，每个儿子拿8万，她从大儿子那拿了几万刚修了个壳子。方碧清说，之前的半年，每次通话，她都和龙辉要钱修房子，龙辉从未给过。
龙辉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少年挥刀？赵涛、赵洪、吴均和方碧清都迫切想知道。案发后5分钟，警方抓住了骑车逃跑的龙辉。当晚，在遇到赵涛前，龙辉先后用抢来的刀具砍伤了3名陌生人。“对不起，我错了，我应该把事情想得简单点。”听说自己杀死了17岁的无辜少年，龙辉感到后悔。金旺问他，把什么事情想得简单些，龙辉沉默许久说，“所有事情。”
赵家
成都。12月12日送走赵涛之后，赵洪每天坚持在QQ空间里跟儿子说话。在《头七，7中赵涛与爸爸天地通话》一文中，赵洪写道：
“妈妈的灵魂好像已经被你带走，她变成了祥林嫂，如果还能见面，你一定认不出她来了。”
“我是你最爱的爸爸，现在是晚上9:50分，爸爸想跟你说话。”
赵洪明白，他最爱的，喜欢收集车模、打篮球，每年生日都会送他皮带的儿子已经不在了。赵洪撤销了赵涛向美国提交的申请。他决定用儿子的名义，设立见义勇为基金，专门来保护学生群体，让其他孩子不再受到陌生人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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