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棣花镇的“过客”
穆文婷 郭青
沿丹江江畔一路东南行,在商州市和丹凤县之间坐落着一片村镇——棣花古镇。
古时,棣花古镇是秦岭南北通连的必经之道,地理位置重要,文化沉淀深厚。现今存留有二郎庙、棣花驿、魁星楼、法性寺等遗迹,当然,还可以在此瞻仰著名作家贾平凹的旧居,感受棣花百姓的本土生活。踏步在古色古香的宋金街和清风街上,茶肆、菜馆、客栈、麻花店、酒坊、辣子坊、醋坊抬眼可见。
棣花古镇的街路,百姓们一直习惯叫“官道”,这是有原因的。
棣花,是商於古道上的一个节点,而商於古道是一条重要的行军之道、商旅之道、贬迁之道,与朝廷命运休戚相关。这条古道多次修缮,先秦时期称“武关道”“商於道”(连接商邑与於邑的水陆通道),唐朝时称“商山道”“商州道”。
两千余年里,商於古道迎送了无数过客,最先留下清晰足迹的是谋臣、政客和君王。
战国时期,改革家商鞅破魏有功,秦孝公封他商於十五邑(前340年)——棣花,就成为商君家园的一角。由棣花南行不远就是武关,可攻可守,秦国视为“东南门户”。可以说,从咸阳到蓝田、越秦岭到武关——这就是秦国屡次攻伐楚国的快道,秦王派重臣把守用意凸显。
到了大唐王朝,天下相对太平,朝廷曾征集数万民夫修桥道、建官舍。
史载,唐时每隔30里设一驿,商州的棣花驿、四皓驿、层峰驿、武关驿都是商於古道上的重要驿站。商於古道由陕西省商洛市通往河南省内乡县柒於镇,全长600余里,南来北往车马络绎不绝,商旅往返穿梭。不可不说的是,除了商旅人士,唐朝许多文人墨客也穿行在商於古道上,他们或赴京赶考,或公务巡查、或贬谪升迁,因此这条古道也成了一条“诗歌之路”。有史可考,李白、孟郊、韩愈、白居易、岑参、元稹、杜牧、李商隐等,都曾是古道的“过客”。
李白衣衫飘飘,曾经匆匆赶路在商於古道上,他要去京城长安做什么“供奉翰林”。后来,因不懂官场之道被皇帝“赐金还乡”。
孟郊在商於古道上踽踽行走,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最终,他四十余岁喜登科,挥笔题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途经棣花驿站,赋诗《棣花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后来,他上任杭州刺史,再次重宿棣花驿,见往年题诗还挂在墙上,心里百感交集,又挥墨写下一首绝句:“往恨今愁应不殊,题诗梁下又踟蹰。羡君犹梦见兄弟,我到天明睡亦无。”
韩愈朝堂进言惹怒了唐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寒风暴雪,古道难行,他的四女儿不幸在中途病亡,草草葬在层峰驿(位于棣花驿南面)。唐穆宗登基后,韩愈又奉诏回京述职,路过层峰驿哭祭女儿,悲痛近疯癫……
宦海沉浮,过客们不断往返棣花驿,据说从东而西多为升迁之人,从西而东多为贬谪之人。棣花百姓招待过李白、白居易、韩愈……这些文人墨客的命运,在百姓混沌的生活里打了一个漩儿,一首首诗文遂世代流传。他们当中,觅踪拜谒“商山四皓”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入仕或隐退,这始终是文人心中最矛盾的一根神经。
晨钟暮鼓,驿站门口的拴马桩、蹬马石告诉过客——上路吧,这只是一个跋涉的起点。
唐末兵荒马乱,五代十国割据混战,棣花驿不知不觉荒弃了。北宋时期,为解决西北军粮问题,欧阳修上书《漕河议略》,建议修整武关道。南宋时期,战乱又蔓延到武关、蔓延到棣花,留下了一座战争附属品——二郎庙。
当年,金国入侵南宋,在棣花南面龙驹寨遇到南宋将士猛烈反击,胜负难分。然而,朝中以秦桧为代表的主降派,极力屈膝乞和。最终,宋金议和(1141年)达成,双方签订绍兴和议,第二条和议内容就是“割商”,那条界限就莫名划在了棣花。与此同时,南宋还赠予金朝另一份大礼——诛杀岳飞。一名抗金大将就这样冤死,历史的真相多么像故事?
1211年前后,金国逐渐走向衰弱,与南宋断断续续交战。也许为了重申疆界,金国参照喇嘛寺造型和汉地建筑风格,在棣花建了一座“二郎庙”。二郎庙东面为宋地,西面为金地。如此一来,二郎庙成为宋金分疆而治的一个标志——一条街被一分为二,一脚可以踩踏在两国土地上,也堪称一种特例了。
1234年,金军遭蒙古和南宋两面夹击灭亡,棣花百姓又有了统一的“籍贯”。
值得追寻的是,不知到底是哪年哪月,围绕着二郎庙,棣花百姓在周围陆续建起了戏楼、魁星楼。清朝时期在二郎殿东侧又修建了一座关帝庙,以神威震慑盗匪贼寇,也让二郎庙有了邻居。看来,百姓生活远比军事生活、政治生活丰满很多——安居乐业,乐此不疲!看来,百姓是每块土地上最深情的建筑师,一片片村落都是他们的作品。
元朝是一个短暂的王朝,影响不足以在棣花扎根,大抵就覆灭了。
历史记载,明清时期商於古道最为繁华,东南各地生产的瓷器、茶叶、香皂、丝绸等生活物品,一部分经武关由陆路一站站运至商州,再转运北方各地,一部分沿汉江进入丹江,水运至龙驹寨水旱码头,再由驮帮运往关中、太原、包头等地。同时,北方各地的药材、核桃、皮毛等山货,也或走水路或走旱路,由商州运往汉口。此时的棣花古镇,商业地位格外重要,商队驮队络绎不绝,夜晚依旧有赶路人……
一山未越一山迎,一身风雪一身尘,无数过客途经棣花古镇。
贾平凹在《商州初录》里半遮半掩地宣告,商州是有文化的,自古就有一根文化之脉。那根文化之脉,大抵就是上述的“大事记”和“过客们”。两千多年里,商於古道上的棣花古镇,见证了一幕幕历史风云,正史和野史也记录了搅动风云的人的命运。可是,百姓生活缺失了,历史挥手抹掉了绝大多数人的足迹。
当代,文学鬼才——贾平凹以田园式歌颂和自剖式评判手法,写尽了家乡商州棣花的百姓生活,这正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补缺或拾遗吧!比如小说《秦腔》,字里行间写的尽是棣花农村鸡毛蒜皮的泼烦日子,黏稠而密实。写作镜头拉得很近拉得很低,刻画了一个个尘埃里的小人物。
读一段历史,再读一段小说,你会发现——棣花缥缈而真实,棣花是一个可以让人大彻大悟的地方,成与败、荣与辱、聚与散皆留在这儿。
观山观水观风,写人写树写街——棣花是一个长满故事的地方,因为历史因为小说。
棣花的村民住在故事里,你信吗?
不信,去刘高兴家里,见一见刘高兴,听他给你讲述一段《高兴》。
棣花的石头住在故事里,你信吗?
不信,去贾平凹故居庭院前,摸一摸丑石,念一念《丑石》。
棣花的泉水住在故事里,你信吗?
不信,读一读《商州初录》,再站在土塬崎岖葱郁的坡道上,数一数担着扁担挑水的背影。
棣花的过客太多了,主角和配角太多了。
当你行走在棣花街道上,当你停步在棣花驿前,会没会觉得你也是小说中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蓦然回头,会没有觉得,身旁一侧的路人就是小说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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