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时，你在眼前

□姜骁军

春光乍启，飞莺才衔长草，早有济南市吕剧院的老朋友传来信息，告诉我，他们参加了著名吕剧表演艺术家、山东省吕剧院名誉院长郞咸芬艺术成就研讨会。老朋友是郞咸芬的关门弟子，她说，郞咸芬在深情回顾她的七彩人生之路时，专门说起1985年她带团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慰问子弟兵演出的情景，耄耋老人泪光闪烁。她还说到参战部队凯旋，一位参战部队的连政治指导员到省吕剧院采访她的一幕，她还记得采访文章发表在原济南军区的《前卫报》上。

那个采访的人就是我。

那一年震惊世界的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一次收复被侵占国土惨烈战斗结束的间隙，郞咸芬带着山东吕剧院的艺术家们来到前沿阵地慰问，我和连队的战士们，还有相邻阵地的战友们，用胜利的血与火和喜悦，欢迎来自家乡的亲人。尚未散尽的硝烟环绕在山坳，经历了生死场的年轻士兵们下意识地围成一个环形队伍，把艺术家们围在中间，像是要挡住随时可能飞来的枪林弹雨。郞咸芬和演员们看着满面烽火沧桑、遍体血迹伤痕、犹如山岩雕塑的士兵，眼泪忍不住直流。郞咸芬、李岱江、高静、吴萍……他们红着眼、颤着手，把一朵朵小红花嵌在战士胸前，紧紧地抱住他们，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和兄弟姐妹，唯恐一瞬间离他们而去。郞咸芬声音哽咽地说，1955年，她去朝鲜战场，为志愿军战士演出“李二嫂改嫁”；1962年，她去福建前线慰问子弟兵，和战士们紧紧握手。现在她来到老山前线，慰问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她说这一年她50岁，50岁而知天命，天命之年的老山之行，让她更加理解了可爱的中国因可爱的军人而可爱。她向战士们敬了一个不标准但很标致的军礼，然后唱响回荡山坳的吕剧，唱完一支又唱一支，接下来是李岱江、高静、吴萍……慰问结束，陪同慰问团上阵地的团政治处孙干事让我说几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谢谢你们、谢谢家乡亲人。艺术家和战士们都是泪流满面，激动不已。李岱江拉着一个战士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再三叮嘱，打完仗回到济南，一定要给他打电话，他要亲自来接战士去吕剧院排练厅看戏。后来，那个战士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没能履战场之约。我想，那个战士牺牲前，耳边一定荡漾着山东吕剧那优美悦耳、高亢有力的唱腔。

1986年夏天，部队凯旋。一天，我接受军区报社的任务去采访郞咸芬。那会儿她正在录音，听说是部队的同志来采访，马上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她握着我的手开口就说，她特别热爱军人，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言必及军人。她对我说，山东省吕剧团成立时，演员大部分是渤海军分区文工团的，那时的她是一个扎着小辫的16岁小姑娘，从那时起，她就与军队结下了一生情缘。后来当了吕剧团团长、吕剧院院长，仍然念念有情地时常说起她的吕剧团队和军队军人的血缘亲情。

郞咸芬说，做演员，最难的就是调动感情，而在她的生涯中，最让她动情的就是炮火纷飞的战场和裹满硝烟的士兵。她说老山慰问之行，是她人生日记情最浓、意最深、色彩最亮丽的一页。她告诉我，结束在我们阵地的慰问后，她又和同事们去了其他阵地，结识了更多的战士。她讲了一个战士的故事，这个战士上战场前，请求和一位陌生的姑娘合一张影，对此，旁人疑惑不解，战友们也莫名其妙。战士说，他家在农村，兄弟三人他最小，两个哥哥因各种原因都没成家，母亲这一辈子就指望他这个老小娶个媳妇，生个孙子，现在上战场了，他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让母亲知道他有媳妇了，即使牺牲在战场上也能给母亲带来一点安慰。她说从老山回来后，常向人们讲起此事，使更多的人对新时代军人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识。

郞咸芬流着泪讲述，慰问团离开战地时，她和同事们去了麻栗坡烈士陵园，望着密密麻麻拾坡而上望不到边的烈士墓碑，他们站了很久很久。她对同事们说，不能只把眼泪洒给烈士，不能只是知道他们牺牲了，还要知道他们为什么牺牲，把他们的愿景接过来继续前行。她说，从战场回来后，她更加懂得，一个人一生都在受教育，同时也在教育人。一个优秀的演员，一生都要汲取高尚的、有益的思想营养，同时又通过自己塑造的形象把这种思想营养灌输给每一个观众。她经常遇到崇拜她的“粉丝”，而她对每一个“粉丝”都这样说：最让人值得崇拜的，是那些为祖国和平安宁献出热血和生命的军人，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大明星，一个崇拜军人的国家才是有希望的国家。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要珍惜烈士们的每一滴血，忘记了，就是背叛和堕落。她说这些话时，声调不高也不激昂，因为真诚不需要装饰音。

采访告别时，郞咸芬告诉我，他们正在创作一部歌颂前线将士的吕剧《老山兰》，剧本已经征求了参战部队许多指战员的意见，他们要在剧中真实地展现新一代军人血染的风采，把战士们的品质和精神告诉世界、告诉人生、告诉青春、告诉爱……

我感谢郞咸芬接受我的采访，又想说点祝愿的话，说什么呢，19岁时的郞咸芬，在华东会演大会上一举成名，她饰演的“李二嫂”风靡全国；50岁时的郞咸芬，又在为努力歌颂新时代军人夙兴夜寐。那就为她的努力祝福吧。

只是因为在血色战场看到你一眼，再也无法忘掉你容颜。年复一年，五湖四海的战友们通话或见面时，总少不了怀念战地慰问的亲与情。想你时，梦回老山，想你时，你在眼前。我叮嘱老朋友，一定要向郞咸芬老艺术家送上一个曾经为祖国而战的普通军人的祝福，告诉她，我虽然已经转业，但那只是人生一个华丽的转身，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上，我永远是一个兵。告诉她，我想再对她做一次采访，看一看吕剧《老山兰》。对她说，宁愿相信我们世代有约，南疆的故事不会再改变；对祖国说，情愿用这一生等你召唤，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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