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未必好官人
读史札记□刘诚龙
唐朝山水诗人王维,虽然科举考了个状元,但官运并不顺,及第后,被封为太乐丞(八品),却因“舞黄狮子事”,由科级干部降为股级(若县令是七品芝麻官的话),且被逐出京都,贬山东济州做了看粮仓(司库参军)的。所谓舞黄狮子事,是王维任职皇家文工团时,把关不严,演员歌舞升平,演了一曲“黄狮子”,黄狮子跟穿黄袍是一个性质,那是皇帝在方可演的。皇帝不在,私自演黄狮子,便是僭越。违反了纪律,王维便挨了降职处分。
几十年啊,王维因此仕途蹭蹬；到了晚年,官阶不太高,却是一级一级升,走了点官运。有好事者摘录王维晚年简历:737年秋,赴任河西节度副使幕中,任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740年,升殿中侍御史；741年,任南选,当钦差大臣,赴广东考核干部；742年,转左补阙；746年,库部员外郎；748年,迁库部郎中；752年,任吏部郎中……这些官阶,远非要职,较九品股级,却是步步高了。
王维晚年,官员不算亨通,却还算平通,斯时斯际,恰是李林甫“主政”大唐时期。换言之,王维职务升迁,都是在李林甫举荐之下的,李林甫不曾重用王维,也不曾设卡王维。
李林甫可是大唐第一奸臣,王维却与之关系可以。王维算什么呢?与狼共舞?考诸王维行政行状,看不出王维行了甚恶政,干了甚坏事,贪赃是没有的,枉法也是没有的,助纣为虐是没有的,为虎作伥也是没有的。王维单与李林甫交好?也谈不上,他与大唐正面人物,也是哥俩好,没见他害过善类。
时人或者后人看王维,持论苛者,说王维政治上有两大污点,一是与李林甫相善,一是当了“安伪政府”之官。安史之乱,安禄山打入长安,唐玄宗和杨贵妃逃往天府之国,脚不点地,跑得飞快,甩下大批大唐干部,王维便是这批被甩下者。安禄山夺了大唐政权,最缺干部,用枪杆子逼着大唐干部来当他的干部,王维没跳河没跳楼地反抗,也不曾立壮志做大唐遗民,转而入职“安伪政府”。王维入了伪政府,也是与狼共舞吧,他替安禄山做了什么虎狼事?好像没有,好事没做,坏事也没见做。以忠臣与烈妇道德观以观,王维到底节操有亏。
王维在李林甫手下干活,不晓得李林甫是奸臣?以王维眼力,怕是说不通的；王维任职伪政府,他不晓得这般政治立场有亏?以王维智力,怕也是说不通的。王维却是浑水里面打滚,虎狼丛中立身。有人说,王维与坏人搅和,没学坏,没被坏人带坏,然则,王维与坏人同僚,没行好,也没把坏人带好。王维明知李林甫是坏人,却不与坏人进行斗争；王维知道张九龄是好人,却也好像不曾与好人共行善政。
王维任吏部,有甚事功?看不出来；王维当御史,御史是言官,王维有甚言功?看不出来。李林甫排挤倾轧好人,作为御史的王维,莫说直谏,讽谏也没有。他与好官为善,也与坏官为善。有人说这是王维信佛之故。“不思善,不思恶”,菩萨既度好人,也度坏人。王维弃政从隐,夫子自道,“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王维是:万事不关心,万政不关心,万是不关心,万非不关心。在他那,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忠无奸,无正无邪。
王维是坏人吗?肯定不是；王维是好人吗?或许是吧。然王维入机关,只一个字:混。只领工资,不干工作。不坏事,不干事,不担事,不出事。
王维确是好人,王维真非好官。好官者,任职一方,是要造福一方的,王维给一方造了甚福?看不出来；好官不是全要做好人,有时是要敢做“恶人”的,见善固然要善待,见恶岂能容恶?不敢与坏人斗,肯定是没担当的人。官人做官,人人称好,未必好,要看他做甚好事；人人谓恶,未必恶,要看他做甚恶事。
王维在野,无可指摘；王维在朝,无甚夸赞。王维在山中,是山中之宰相；王维在朝廷,是朝廷之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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