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行止间孙振春
山东聊城孙振春
枸杞在楼北家属院落得不错，都说他是孝子。二十年前开始，枸杞就拟定了一个孝顺父母的方案：最少每周用大金鹿自行车驮着父母去东昌湖转一圈，然后环古楼看看顶尖上高飞的燕子就回家。无奈，他每周不是公事就是私场，一次也没让父母去过湖岸和古楼。方案几经修正，事情一拖再拖。弄得父母也很不高兴，埋怨说：古楼离咱家三里远，可十年没偎边儿了，四十年没上过了。人老有疾，干急没法啊。
枸杞感觉实在对老人有愧，苦苦瞑想，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他托朋友在省城天文台租了一架高倍望远镜，趁周六晴天，把父母背到小区九楼顶层，让二老轮流观看三里外九丈九高的古楼。一看见古楼如在眼前，把父母高兴得和小孩一样，大声颤叫：啊，六百多年了，还那麽结实。枸杞啊，你小时，你妈和你秀云姨抱你上古楼，一个月上了八十多回，把鞋底子都磨烂了。枸杞说：得花多少钱啊。母亲说：一分钱不要。唉，那时虽穷，可知足啊。不一会，母亲竟小声抽泣起来。那是中风后落的，哭一会就自动止住。母亲鼻鼻囔囔地问：古楼顶上那个风向标呢，怎麽没有了？你给捣鼓到那里去了？枸杞糊弄她说：让日本鬼子偷走了。母亲吐了一口唾沫：胡说。你麽事都赖日本鬼子，那汉奸呢？
后来，京九铁路修好了。枸杞想买三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周五去，周日回。陪父母去北京，看看升国旗，看看天安门。母亲活了六十多，没去过北京，只是在梦里唱过：雄伟的天安门，壮丽的广场，毛主席检阅革命队伍的地方。父亲倒是去过，可走到沧州，汽车就坏了。四个轮子剩了三个，偏沉，没法开。修了两天车，就从沧州灰溜溜回来了。白吃了两片安眠药，怕见了天安门激动。
可枸杞真得太忙。无奈，去北京的计划也搁浅了。父母白高兴了好几天，光袜子准备了四五双，怕住店外人嫌臭。这一等三年过去了，连火车票的毛都没见。那天父母生气地问枸杞：老二，你不过是个小副科长，都整天忙得屁滚尿流。那局长呢，那市长省长呢，再往上呢？得忙成麽样啊。枸杞也挺纳闷：要是那角儿，怎麽活呢？他暗地里听一个京城的秘书说过：领导忙起来，都会分身术，有三头六臂。同一时间，左手吃饭，右手解手。左腿国内，右脚国外。和西游记说的一样。枸杞想：神了，我是白搭了，这辈子就这麽大了，就一个头，两只手，笨啊。
从那次以后，枸杞更感觉对不住父母。他四岁那年，忽染天花。深更半夜，天下暴雨，父亲闻讯抱起他就往医院疯跑，母亲紧随其后，一不小心掉到沟里，把踝关节摔断了。母亲哪管自己，紧抱枸杞，输液打针，一靠半月，从此留下腿疾，残废今生。枸杞想起这些，心窝发疼。他狠狠心，咬咬牙，准备尽回大孝，走趟远的，带父母去美国玩一圈。原来，枸杞的哥哥公费留学，现是留美博士，心血管专家，据说专给白宫政要看病。父亲那年突发心脏病，哥哥在美国干着急，远水不解近渴，还是楼北门诊部杜大夫治好的。邻居戏说：老枸无私，给美国养了一个好儿。枸杞咬牙对父母说：咱去美国旅游。不行春节就去，我请假。不等他说完，父亲一摆手：你一边玩去，资本主义国家白去也不去。
无奈，一年内，他又倾心为父母制定了十几套旅游方案，光旅行社就打听了十几家，旅游纸质档案足有二三斤重。其中有：南去三亚。北去俄罗斯。西上青藏。东赴日本。可父母一听，坚决不去。说：在家日日好，出门事事难。在家门口转转就行了，年纪大了，看电视就好。实质问题是：钱紧。攒钱。节俭。不连累孩子。
父亲整天在客厅坐着，戏称正厅级。母亲负责扫地，自称副地级。枸杞看得出：父母近年更苍老了，像两尊雕塑。一坐一天，基本不动。枸杞难受，有次逗问母亲：巴西在哪里啊。母亲回答：巴西在八里庄的西边。又问父亲：缅甸在哪里啊？父亲说：还用问吗，棉垫在棉鞋里啊。
父母终究哪儿也没有去成，这让枸杞成为心病。他想，就是城边，也得让父母去看看。一个星期天，他毅然找来一辆车，拉着父母，去了本城新开发的景点。景点简称新马太，全称就是：新区，马颊河，李太屯。整个旅游用了半天，回家后枸杞就问：新马太好吗？父亲一蹲酒杯说：好个屁，还没中国好呢。
后来，父亲病了，母亲也病了。
再后来，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
可怜父母，永远的走了。枸杞常望着父母的照片发呆，儿的孝心到底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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