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纪念就是读他的书 ——追忆吕曰生先生

□戴永夏

吕曰生先生仙逝已经一年了。每当重读他的作品时,好像他仍坐在我的面前,跟我娓娓谈心,对我谆谆教诲……

我是年秋天认识吕老师的。那时,他是《山东文艺》(《山东文学》的前身)的资深编辑,我则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业余作者。当我把一篇习作《荷花赋》寄给《山东文艺》后,在等待中迎来一个好消息:我的稿子准备刊用,约我到编辑部一谈。当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山东文艺》编辑部时,接待我的正是吕曰生老师。他面容和蔼,待人亲切。在简单问了一下我的创作情况后,便一一指出了我稿子中的缺点和不足,让我带回去再修改一下。几天后,我将改好的稿子送给他,他又仔细地进行了编辑加工,终于在年月的《山东文艺》国庆专号上发表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型文艺刊物上发表作品,自然非常高兴。但由于受“杨朔模式”的影响,我的文章总拖着一个“光明的尾巴”。这在当时是比较常见的现象,我自己也不以为非,可是吕老师却及早地洞察到这一创作上的弊病。在此后的交谈中,他十分真诚地告诫我,写散文要抒真情、讲真话,不要图解政策、盲目跟风——跟风的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他还劝我多读书、多积累,不要赶时髦,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多写点知识性散文,比如济南的泉湖山水名胜,就很值得写。

当时,吕老师已经是著名散文家,他的《骡子的故事》曾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师,我自感很幸运。从那以后,我在创作上遇到问题,就常去向他请教。有了想写的题目,总爱先跟他谈谈,听取他的意见。每次,他都是不厌其烦地听我讲完,然后从文章的立意、情节、结构甚至语言等方面,一一给我以指教。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跟吕老师的交往更加密切,他对我的帮助也更多。从交往中,我深切地感到,吕老师为人一身正气、情操高洁,尤其是他那秉持正义、刚正不阿、敢说真话的正直品格,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是上世纪年代初,我所在的济南出版社(当时叫济南出版办公室)在出版了宣传济南古代名士的《济南名士多》一书后,又计划编一本宣传近现代济南名士的书。为了遴选近现代济南名士,在济南市委宣传部召开了一个专家论证会,吕老师也应邀参加。会上,一些人仍以“阶级斗争”观点,无视历史事实,把非共产党人士排斥在“名士”之外。只有吕老师一人力排众议,仗义执言,大胆地提出:既然推选济南近代名士,就不应割断济南近代的历史。那些共产党的杰出人物固然是“名士”,而一些非共产党员却有突出贡献的人也应该算“济南名士”。他还以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鞠思敏、王祝晨、宋还吾等人为例,他们对人类的进步事业,对济南的教育、文化建设事业,都做出过重要贡献,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有较大影响和较高知名度。如果对他们的历史功绩视而不见,将他们排斥在“济南名士”之外,是很不公平的。他的这一大胆倡议,让在座的人颇有耳目一新之感,然而个别人却难以接受。果然,他刚一讲完,就遭到一位颇有点身份的作家的反对……

后来,尽管这本书没有编成,但事实证明吕老师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他的仗义执言,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还有一次,我去看他,见他桌子上正放着一本韩复榘的传记,话题便由这本书展开。他深有感触地说:这些年,出现了一股思潮。有些人写人物传记,不尊重历史,常将历史人物简单化、脸谱化,说好就一切都好,说坏就一切都坏。树一个人,就为他涂脂抹粉、隐恶扬善；批一个人,就对他百般指责、隐善扬恶。对此类恶习,他非常反感。他又以这本书为例,其中的许多内容,都是道听途说,把韩复榘写成一个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尽干坏事的鲁莽武夫,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他说,韩复榘虽是一个反动军阀,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在主政山东时期,对山东的教育事业、经济建设以及惩治贪官污吏、禁烟禁毒等方面都做出过一定贡献。对待这样复杂的历史人物,一定要历史地、全面地看待他,切忌简单化、片面化、庸俗化……为了客观、公正地评价这一历史人物,吕老师翻阅了大量历史资料,准备写一本比较真实的《韩复榘传》。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本书未能问世。但吕老师以尊重历史、求真务实的精神,彰显了一个学者的尊严。

在治学上、创作上,吕老师硕果累累,有《雀喧集》、《泉城赏泉记》等多部著作问世；而在生活中,他又是一个富有爱心、情趣高雅的人,这从他对小动物的关爱中,可以略见一斑。他对宿舍院中的流浪猫,天天放水喂食；对房前屋后飞来的麻雀,总是爱护有加、精心喂养。他还将住处命名为“雀喧斋”,文集命名为《雀喧集》,对这些小生灵充满感情。平日里,他碰到身处危难的小动物,总是千方百计地救助。如他从顽皮孩子的乱石击杀中救出几只小刺猬,给它们做窝安家；从民工手里解救准备宰杀的大刺猬,让它在屋前安居,与自己为邻；还教育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要拒绝残忍,同情、怜悯这些弱小的生命……即使两只辛勤劳动的蜜蜂死了,他也伤心地将它们安葬于花下,“心中涌动的不只是怜悯,而且还有敬意……”在有的人看来,这未免有些“愚痴”,不值一哂,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这正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所应有的基本素养。诚如一位哲学家所言:一个善待动物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温情的人,一定是一个人性比较健康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情感底线的人,也一定是一个高尚的人。

如今,吕老师已经驾鹤西去。他生前曾留下遗言,连骨灰都不让保留,但却把最宝贵的东西留了下来,那就是寄托着他精神和生命的著作。记得老作家马识途曾说过:“我认为最好的纪念巴老的方法就是读他的书。”我想,这话用在吕老师身上,不也恰如其分吗?

(本文作者为作家、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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