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底清风伴明月 记父亲成和轩的书法艺术
成纪元
(接上期)
三
父亲的写字较多体现在工作实用中。建国后,父亲一直专事于西药批发经营岗位,在印刷文字不甚发达时代,所在单位诸多毛笔用场常由父亲书写,可惜这类字迹很少能留存下来,只有一张五十年代为公司工会组织写的奖状,因奖状是发给父亲本人的,故由自己留存至今。此状系小楷横写。新式实用款式下,小楷字用笔精微,字法清劲。
在实用中能把字写好,确非易事。因为实用之书往往时间、场合不能随意,书写工具、材料、内容及章法行款等有诸多不便或局限,需灵活变通,相机行事。比起明窗净几下书斋把玩书写无疑增加了难度。因此,可以说实用书写很能测验一个人的写字能力。父亲的写字能得人们的看重和称道恰恰就是在实用上的表现。如上世纪60年代末,父亲为日照县药材公司医药零售部书写的中药橱,至今还被一些人津津乐道。该药橱每个抽屉面有十五厘米见方,其中心有挂环抓手,每个抽屉装三味中草药,围绕抓手在其上方和左右,一横二竖式写三味中草药名。父亲是以毛笔蘸白油漆直接书写,写出的效果非常中看。其药名文字排布熨帖,结字大小适中合理,字法上既法度森严,清劲端庄,又舒展自然,疏朗醒目。即使药名多有雷同和生僻繁难之字,也都能恰当安排,处之得宜,协调于规范和整体中。特别在用笔上,虽为用油漆书写,也一如墨笔那样,能以中锋细线,起收藏露上毫发有致,笔意周到。行笔上清爽流利,又能浑厚质朴。细观笔迹,从未有笔不着底,笔划花淡或复加涂抹,使结字用笔一气呵成,清新天成。总体上看,相当可观。多拍药橱并立,枣红底色上原白色文字横成行,竖成列,中草药名既规整有序,而清晰悦目。我曾于工作初在此拉过三年药橱,与药橱上的字可以说每天晤对,其间经常听到柜台外前来抓药的顾客对药橱上字发出由衷的赞叹。当时曾有一位有一定名气的书法青年为习楷书,多次到药店看中药橱上的字。父亲中年时书写的这一实用文字,对我印象至深,从而在习字上也受益不浅。90年代后,我曾多方打听该药橱的下落,惜人事变化太大,在城内遍寻不着而无缘再见。
方今之世,书法艺术复兴繁荣,关于书法与写字常为当下话题。有很多人以为,写字是实用,是基础阶段,书法是艺术创作,是高级阶段,此论于理可通,但问题是很少有人潜心把字写好。进而求书法艺术。反倒是乍一把笔染翰,稍得古人皮毛,就大胆创新求变。这种本末倒置者往往将写字与书法断开,以写字为不屑,以书法为自命。实际上,写字与书法本体为一,是否艺术并不凭写者个人主观认为转移,古人留下的许多日常实用书写,就是因为字写得好,成为书法艺术珍品。反之,现在很多所谓书法艺术之作,有性无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父亲实用书写的另一可贵处是硬笔字上的突出表现。其不俗之处是硬笔字由毛笔字脱胎而出。因硬笔字更大量用于日常工作生活中,故父亲的硬笔字是在小楷基础上衍为行书。其间架结构和骨法细笔得之于规范的毛笔小楷,因此,其硬笔字仍具自己毛笔字的一些优点、特点。如在点划线条上,不管哪种硬笔(多为蘸笔、钢笔、圆珠笔、铅笔)都能提得起笔,写出瘦劲清新的笔划,所写字迹板板正正,从不混浊、漫漶。这一能耐最便于工作笔记、开单、填表这类细密用字处。如五十年代,父亲在济南进修药物学时,留下一本学习笔记,32k笔记本纸面上,横格23行间,以钢笔所记蝇头小字,完全得力于手上用笔的提按功夫。笔锋着纸,轻重有度,线条细而清爽,加之结字上的入法得体,从而使这些自用的记录文字也能端庄雅致,字面上一派清雅气息,别人看了也赏心悦目。此文本虽已历经半个多世纪,纸已泛黄,但字迹清识悦目。
父亲本于毛笔小楷字的硬笔字,对当今硬笔字学习不无启发,即硬笔楷书包括最常用的硬笔行书。在基础学习时,还是要以古今经典毛笔小楷为范本,这比以印刷楷书和今人硬笔字为贴临习为佳,其结字更具书写性,用笔上更为丰富、精到。因而能兼顾于书法与实用,规范与艺术。
父亲有很好的写字习惯。除了手勤善写,敬惜字纸,善待文墨外,最难能的是始终一贯的认真态度。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情形下,不论是写什么内容,不论用何纸笔,一概能正规书写,不失规矩,他手下所写,从没见潦草率意者。总是那么端庄清气,明晰可读。之所以能如此,我觉得父亲之写字的认真早已化为“习惯”,是长期修持的结果,不觉得难以做到,而成为自然的定式。可以说这种有利于写字的好“习惯”本身就是写字上的功力。若无此功夫,仅凭一时认真刻意而为,至多讲究一时,不能从以始终。
四
进入晚年后,父亲的写字多为闲写自娱。特别自75岁以后不再受聘工作,完全居家赋闲后,便时常以写字为自我消遣。写字数量并不见少,其中原因也如父亲自己所言:人老之际无所事事,看电视老眼昏花,除了天气预报,别无什兴趣。新闻信息主要靠早晚在床铺上听收音机来了解。因此,起居生活中,经常端坐于床头方桌前读报读书、写字来活动手脑,打发时间。另外也与我有书法兴趣、愿望父亲既写字为乐,又留墨迹有关,父亲善解其意也尽力为之。
父亲晚年的写字,其结字、用笔、风格一如当年,无甚变化。其特点一如上述,不再重复。唯一有变处是八十岁以后因目力渐渐不济,所写毛笔楷书已较从前放大,结字大小要凭手眼所能及,故笔致上似不及以往精工,清气不减,其中还多了些多了些静穆的气息。
父亲晚期虽年事已高,但其写字的形式和内容并不僵化、单一,可以说,形式多样,内容丰富。这或许是过去实用写字习惯和晚年随意心态才得以如此。如写字材质上,不限宣纸,许多是写在手头所有的信笺、包装纸、草纸等日用纸张上。而内容上,除以古诗文为主外,也常抄报刊时事文章,如多次节选抄录过《老干部之家》上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标题为《要生活的泼辣一些》的文章,父亲曾在二OO三年八十七岁时以毛笔横写行款式多次抄写,全为直幅中堂,上有大字抄题,下有文章出处等落款文字。文本完整,又抄录多件,当时并未示人,存放在一边,后来陆续被子女要去,装裱张挂。今天想来,父亲写之有意,一定是赞同此文观点,切中实际,值得后人为训。为父之心,虽未直说,但对我辈而言,犹如明月可昭。
透过父亲晚年笔迹,很能看出他的一片清净淡定之心。写字对他来说完全是生活化的,是文墨情结所在。没有淡泊清心是做不来的。就此而言,把字迹当心电图者也绝非荒诞。父亲所录古诗文中有不少是文字很长的名篇,如《诸葛亮》传、《长恨歌》、《苏武传》等动辄近万言,分别以手卷、条屏等形式以小楷字体完整抄录。即使分几次完成,字面上看也是一气呵成,从头至尾,一丝不苟。很多人为之叹服,但老人毫无自矜之意,并坚持以“只是留字,不为艺术”为款。这即是古人所说“笔墨之迹,托于有形,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之境。已脱尽世俗,因此,在世纪之交,我见到报上征稿要举办《中华首届寿星杯全国书画大奖赛》消息,觉得适合老人参与。当向父亲提议时,父亲虽不太情愿,还是勉强地让我寄去了作品,后来入选编入该大赛作品集内,这是父亲一生一次唯一的以写字参与的社会艺术活动。至今想来,宗因此举不称父亲心意而觉不安。
总之,父亲一生平和淡泊,曾经艰辛自不必说,唯幸运是健康长寿,年过九旬还一身清气。其中写字给他寂寞晚年以些许关怀。父亲于2008年10月10日病逝。临终前,因气管积疾不能说话时,仍以颤抖之手在病床上写字示意,交待有关事宜。在此之前,也亲笔写好了以《点滴留言》为题的遗嘱以及身后要用的碑文,至此,父亲已把写字应用到了生命的尽头。
“殷勤一笺在 留着看银钩”。随着时间,父亲的留字可以墨香不再,但有清气长存。后之来者藉以为念,引以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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