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邂逅老鳖
商明晓
昨夜。子时。我在银河公园的步行道上走路。天很黑，细密的雨丝打在我的雨伞上，噼里啪啦的低沉而急促，好像在催促思绪尽快走向高远。我的思想却没有走远，因为一只青蛙从我面前跳过，所以我的思想只走到了头顶一米多的地方。我想起了“头顶三尺有神明”这句话，虽然这话名气大，也不过是道家的劝善之词，谁又见过神明？此情此景倒是“脚下三寸是生灵，夜半雨里听蛙声”更加真实。我为自己的偶得词句而沾沾自喜，脚下的步子就慢了许多。就在直道的转弯处，我突然觉得脚下可能真的有生灵，把迈出去的脚又抽了回来。脚下果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我觉得那不是一堆垃圾或一坨牛粪，那是一个生命。我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在手电的光束里，看见了一只俗称甲鱼的老鳖，大半个头缩在龟甲里，只露出又圆又亮的小眼晴，背上粗砺的花纹闪着淡青色的光。
我知道甲鱼非常胆小，对周围环境的声响反应灵敏，显然，它是在横过这条路时，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才停下来的。早年，我曾调研过甲鱼养殖的问题，知道甲鱼喜欢干净，喜欢阳光，怕脏怕吵怕惊吓。在自然环境中，喜欢栖息于水质清洁的江河、湖泊、水库、池塘等水域。白天喜欢晒太阳，是利用阳光中的紫外线杀菌、疗伤，提高体温促进食物消化。这个公园是由几处水面组成，甲鱼的栖息地应该就在附近。我希望它能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很有可能还会有和我一样的深夜散步者，一时贪嘴，拿回去一把火炖了。如果在水中，只要周围稍有动静，甲鱼即迅速潜入水底淤泥中，躲避风险。可现在它就趴在柏油路上，而且是在路的中间，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发现，根本无法逃遁。我想让它先走，只要越过道路进入草丛，应当就是安全的了。但它却好像考验我的耐心一样，就是一动也不动。于是，我发了一个小小的朋友圈，立刻收到两条信息：第一条信息毫不犹豫：赶紧放走它，让它回到自己的生活环境中；第二条信息也是毫不犹豫：把它拿回去，明天炖了它。
我站在雨里等了半个小时，那货仍然一动不动的和我比耐力。我试着将雨伞反铺在地上，它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刻，竟慢腾腾地爬进了雨伞。别看甲鱼呆萌萌的，其实也是很狡猾、自私的。看过西游记的人都会记得，唐僧师徒的最后一难就是一只老鳖，因为唐僧忘记了为它在如来面前问寿年之事，它就不顾大局地把唐僧师徒连同经卷掀翻在水里，致使经卷从此不全，给人类留下了千年遗憾。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那老鳖，因为唐僧确实把应下的事忘了，失信于老鳖，遭此报复。李卓吾先生在批点《西游记》时，特意提醒“失信的看样”，告诫世人，失信必有报应。为了留下证据，我还是用雨伞提着它走到了灯光下。许是灯光的刺激，它一改萌萌呆呆的样子，极度的躁动和不安，表现出它凶猛好斗的本性。尽管那只甲鱼极不配合，但还是被立此存照，体重3 . 2斤，龟甲长230mm，宽180mm。
我再次顶着纷乱的雨丝，提着装甲鱼的水桶，绕着银河公园转了大半圈，找到一个合适放生的地方。此时，甲鱼很安静，打开桶盖后，它顺着倾斜的桶壁爬上来，我把它放进水里的时候，希望它能回头打一下招呼，结果那家伙咕咚一声进水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这多少有点让人失望，我想最起码也要招招手，说声再见啥的。传说当年莒县就有一只老鳖被放生，老鳖在入水后游出一段距离，然后又回头向岸上送行的人们招了招手才潜入水底的。当然，也只是传说，我当时就在莒县工作，也没听说有此奥玄之事。即便不是传说，也有情可原，当年莒县放生的那只老鳖几十公斤，专家考证认为至少在三百龄以上，而我今天放生的老鳖只有三斤二两，按照一年长二两的正常生长速度，也不过才十几年的样子，这样的经历显然无法与三百龄以上的老鳖相提并论，经历不同道行不同，不会招手也罢。
在远处高大建筑物灯光的照映下，湖面上被细密的雨点击起大大小小的涟漪，想那老鳖此时一定潜入湖底某处安全之所，再不露面。想想也是，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被掳去称重拍照量体形并立此存照，正常生活被侵犯不说，还希图得到招手、再见等感恩的行为，做梦去吧。我就在夜雨中突然想到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按照老子道生万物的思想，道是万物的本源，是万物之母，自然则是道的本性，是一种不受外力干预而本然如此的状态，天地万物也正是顺应自然本性而生成、运行和显现。人类与天地万物同源，既不是独立于自然界也不是自然界的主宰者，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并不比其他生物优越，其他生物也并不是为了人而存在，各种生物都有其自身独立的价值，天地万物都处于无拘无束的状态，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现在的问题是，人凭借着自己的智能，不仅将自己高高凌驾于其他生物之上，而且还想吃谁就吃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已经达到了无所不吃的地步。我曾经看到过一幅著名漫画家的作品：几位食客进到了一家饭店，服务员问客人吃什么，客人说，就吃从来没有吃过的。服务员顺手把餐椅四腿朝天的放在餐桌上。这个，可能你们还没有吃过。
直到午夜两点，我才把思绪收拾好，带着清爽安心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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