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荔 枝
阎桦泽
季节将尽的时节，还是忍不住买了一大把鲜荔枝，同儿子坐在书房里，一边各自读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大啖其实。
轻轻剥开嫣红的麻壳，露出如脂似膏、鲜嫩欲滴的肉实，齿尖落下之际，齿颊间不觉溢满甘醇的香绵。一年一季对荔枝的心心念念，顿时得到尽情地肆意倾泻。难怪宋人苏轼在《惠州一绝·食荔枝》一诗中写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此时方知世间果真有一味，能让人抛家傍路、无情有思，惟愿停下脚步抱香死，执意做个岭南人。
荔枝发于南国，长于秦岭以南，除了生长在广东、福建、四川、贵州等省之外，广西的南宁、玉林、钦州等地20多个县、市也广有种植，品种主要有桂味、香荔、黑叶荔、妃子笑、丁香、大糙、水荔等，其中钦州灵山县的荔枝最为出名，桂味即灵山荔枝的上上品。明代丘浚的《咏荔枝》曾说：“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
我曾到广西的荔枝之乡灵山县，穿过县城，沿着鸣珂江徒步6、7公里，来到灵山荔枝的代表产地——龙武农场，一路细细观赏闻名遐迩的灵山荔枝，还到过灵山县大芦村古村镇欣赏村头那数十棵百年老荔枝树。而在南宁，每到荔枝季节，南宁大桥、三岸大桥、荔园山庄附近邕江两侧，竟如宋人李师中《菩萨蛮·子规啼破城楼月》描绘的那样，“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星罗棋布的荔枝树宛若李可染的画作“万山红遍”，将江畔装点得分外妖娆。游人在荔园漫步，仿佛置身于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树枝，一树树的红荔枝在人们的头顶、身旁轻轻掠过，让人顿觉美在人间。
应该说，岭南的荔枝闻名于世，源于味，不独于味。
史书记载咏叹荔枝的知名古诗词还有唐代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有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读罢此诗，始知不仅吾辈岭南人爱荔枝，原来唐代贵妃杨玉环也如此深爱。荔枝不仅是上自皇妃、下至平民百姓皆喜爱的岭南珍果，还改写了一段历史。如今荔枝种类中的妃子笑，也是由杨贵妃的故事得名而来。
荔枝，不仅因杨贵妃的故事而闻名，还因荔枝的形美、色美、意美，自古被诗人、画家入诗入画，成为中国古诗文和中国画中形意合一的独特题材。
2020年美术界爆出了一件同荔枝有关的大事。近日，大英博物馆展示了一幅手卷全图。这幅名为《写生翎毛图》的画卷，竟是宋徽宗的珍贵墨宝！画面的内容恰恰正是唐代因杨贵妃而闻名天下的岭南荔枝，打破了宋代小品画《荔枝伯赵图》是古代荔枝画中最具代表性作品的史籍记载。画作以长卷工笔写生的形式，再现了群鸟、蝴蝶在鲜艳的荔枝和绿叶树间嬉戏、啄食、啼鸣、翻飞的景象，好一幅“乌鹊满樛枝，轩然恐其出”的模样。《画继》云：“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可谓记载了宋徽宗与荔枝的生动故事。
宋以后的画作，我曾在上海博物馆和广西博物馆的古画展中，看到明清两代到民国时期几位画家的荔枝画，除扇面、团扇小品外，甚至还有大幅巨制，画面荔枝鲜活，鸟儿灵动，栩栩如生；最令人瞩目的，还有齐白石创作的荔枝图。据说，白石老人曾三客钦州，对钦州荔枝极为喜爱，创作了大量荔枝图画作，曾言：“果实之味，唯荔枝最美，且入图第一”，并赋诗：“自叹中年何苦思，七言四句谓为诗，一朝百首多何益，辜负钦州好荔枝。”由此足见白石老人对于荔枝的喜爱。
说到荔枝画，不得不说岭南画派。岭南画派更是将荔枝作为其中一个代表性题材，以“撞水”“撞彩”的手法，把荔枝的色香味，生香活色地展现出来，将荔枝画推向了高峰。岭南画派在广西的代表人物黄独峰，就曾创作有多幅荔枝图。那一晕一染、一皴一擦、一点一勾，兼工带写，彩墨并重，把荔枝和鸟儿的韵味表现得酣畅淋漓、回味无穷，充满画意诗情。
其实，荔枝题材对广西美术创作的影响也极为深远，还涉及到了多个领域。上世纪70年代，广西画家林松年的一幅描绘荔枝的画作《南疆荔枝红》，以其鲜明的画风载入广西美术史册，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作品以俯视透视法，以隐隐约约的远处河湾的道道船影，烘托大片荔枝累累果实的特写近景，读来令人恍若其中。
近年来，广西画家苏蔚红也专注画荔枝，其作品曾参与多个文化展。画作《家乡荔枝别样红》以干笔宿墨，让人品味到荔枝浓妆淡抹的色彩和意境之美。
广西的壮锦、坭兴陶以及雕塑作品，荔枝题材亦精彩纷呈，屡屡获奖，多有建树……
此时，我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觉掠过一幅幅壮美的荔枝图卷。尺牍上，一串串鲜红的荔枝灿烂夺目，一颗颗沾露荔枝鲜艳欲滴，一双双鸟儿留连忘返，一首首吟诵荔枝的诗词扑面而来……我不禁又忆起唐代李商隐的一句诗：“越鸟夸香荔，齐名亦未甘。”
荔枝，不仅仅是深受人们喜爱的一味岭南珍果，更是华夏民族一道靓丽的文化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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