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爷子听戏 阿占
2019年9月10日下午5时许,青岛地方文化史研究的开拓者,著述等身、有“青岛百科全书”之誉的鲁海先生安详离世,享年87岁。鲁海,原名鲁约翰。笔名申生、沙人、灵心、齐山等。1932年生于青岛,祖籍山东泰安。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毕业。曾任青岛市图书馆馆长、山东大学兼职教授、青岛市图书馆学会理事长。著有《鲁海文集》《中国古代图书》《话说青岛》《民国往事》《作家与青岛》《青岛与电影》《青岛与戏剧》《青岛思往录》等三十八部作品,在报刊发表各类文章三千余篇。
为纪念鲁海先生,本栏特别选摘知名作家、本报副刊编辑阿占的散文《鲁老爷子听戏》。
他的看见就是存在,他一开口即是证词,他的悠悠往事大多关于这座城的荣辱不惊。一个生于1932年的老青岛,已经与这座城粘连了84年,那种代入感几乎无人能及——更何况,他是一个研究青岛文史的专家,前青岛市图书馆馆长,山东大学兼职教授,目录学界有名的人物——所以,他一回忆,就是青岛往事;一落笔,就是青岛掌故;一较真,就是城市通史。他只能是鲁海鲁老爷子。
在青岛书城的现场,他那稀疏苍白的头发其实已经撑不起“板寸”了。这个多年未变的发型正在自然力的作用下迅速失守。他方圆的脸上,除了笑容辽阔,还有清晰可现的老年斑。然而,他正结结实实地坐在粉丝注视的正前方。这种“结实”来自于两个方面:首先他不是个瘦老头。其次,因为他的业界分量以及谈吐之间所产生的慑人气场。
这是一个鲁老爷子的读者见面会。青岛出版社推出的“鲁海说青岛”丛书,包括《话说青岛》《青岛掌故》《青岛老楼故事》《青岛老街故事》《青岛老报故事》《青岛老校故事》《青岛老字号》《青岛与电影》《青岛与戏剧》《名人与青岛》《作家与青岛》等11种,囊括了鲁老爷子对于青岛往事的讲述。他从1946年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学史学方面的文章,至今还在写下去。
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一碰到与青岛相关的史料就眼睛发亮。任职青岛市图书馆馆长期间,鲁老爷子得以官方身份造访他城的图书馆,每到一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探和青岛有关的历史文献。加之搞目录学研究的总是作派严谨,鲁老爷子一再求证,落笔成章必有史料出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会板起历史一样沉重的面孔——他摸透了这座城市的脾气,他借典故“说故事”,轻重缓急间,隐现着青岛方言的韵律,如此这般,他就像城里最老的说书人,神完气足,过往的坚硬,市井的生动,全在掌控中。
任谁都是莽莽历史洪流里的砂砾,裹挟其中,沉浮上下。所不同的是,鲁老爷子一边身为砂砾,又一边打捞起砂砾。
鲁老爷子祖籍泰安。爷爷当年在泰安岱庙前的市场上摆刻字铺,帮人刻字、代写书信为生,勉强养家糊口。1922年春天,鲁老爷子的父亲鲁寿山刚过十六便来了青岛港。初闯荡,只好先在大港做苦力扛大包,幸好生得人高马大,从早干到晚,累死累活,把第一年撑了下来。后经同乡介绍,到国际俱乐部当上了餐厅服务员,在当时叫做“摆台”。
国际俱乐部就是今天的中山路壹号,一座地标式德国建筑,在当时属于青岛港的上流交际场,实行会员制,会员以洋人居多。鲁寿山勤奋又机灵,不仅很快掌握了繁复的西餐礼仪,还练成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口语,没过几年就当上了餐厅部主任。十年干下来,彻底站稳了脚,等到1932年鲁老爷子出生的时候,其父鲁寿山已经是国际俱乐部的主管了。1945年底离开时,鲁寿山在职场经验与资金积累等多方面完成了人生逆袭,随后与合伙人投资买下了中山路53号青岛咖啡饭店,也就是后来的青岛饭店。1956年公私合营后,他又作为私方经理一直干到1976年。
不难想象,鲁老爷子是在殷实的家境中长大的。他很早就见了世面开了眼界。3岁刚记事,记住的便是在国际俱乐部里边吃冰激凌边凑热闹看影星胡蝶的场景。随后就是听戏。竟也是从3岁开始。这当然是受了戏迷父亲的影响。鲁寿山做了青岛咖啡饭店经理以后,听戏的机会更多了。当时,名角儿到一地演出都要送招待票,称“红票”,青岛咖啡饭店自然是在红票派送范畴之内的,就这么着,鲁老爷子小小年纪却把好戏几乎看了个遍。尚小云的《玉玲珑》,程砚秋的《春闺梦》,李宗义的《空城计》,顾正秋的《生死恨》——戏里,是他不曾消解的真假人生。戏外,角儿们收起水袖,洗尽油彩,他近水楼台,看得更真切了。角儿们都曾到他父亲的饭店吃过饭,甚至,角儿们的小癖好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印象最深的是京剧老生李宗义喜欢打篮球,他的剧团有一支篮球队,有次李宗义带队到太平路小学的操场上去打球,观众有戏迷有球迷,人满为患。”
有好戏便不放过。除了平度路上的永安大戏院和中山路北端华乐大戏院的亢亮流金,一些有名的茶社里也常有好戏。潍县路2号的新乐茶社便是一个。夏天开着窗,没钱的就在街上听,一听一晚上,据说好听得都挪不动腿。14岁那年,鲁老爷子随家人第一次走进新乐茶社,入目都是新鲜。“里面面积很大,有40多张方桌。如果是一个人,伙计会将其带到坐椅上去,如果是好几个人一起,就可以选择大方桌。等安顿好,伙计送上茶牌子,上面有十几个价格,因茶叶不同价格自然悬殊很大,最便宜的茶只需要两毛,最贵的则几十元。大方桌有固定的人数,加一个人就得多加两元钱的茶资,其实就是座位费。”
清茶社,喝茶、谈生意。书茶社,则是玩和乐。舞台旁边一字排开十几个歌女,个个花枝招展。节目一开始,每人先表演一段,亮亮相,热热场。青衣、花旦是她们,老生、花脸也是她们。随着夜色渐深,哄堂彩声不断,书茶社的最大看点开始了:点唱!只听伙计扯开嗓子喊道:“李先生花40元点花艳茹唱《击鼓骂曹》。”话音刚落,被点到的歌女站起来,矜持里藏不住的骄傲,在其他姐妹羡慕的眼神中走上台,先给台下鞠一躬,再朝着点唱的李先生鞠一躬,随即韵白念起。那一边,茶社伙计已经来到舞台旁边的红色牌子前,从一列歌女名字中找到花艳茹三个字,在其后面画上两道“花杠”。
所谓写“花杠”就是写“正”字。一划就是一道杠,一道杠需要20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六块钱而已。有人为了捧歌女,明明10元可点一曲,他偏偏花几十元,甚至还有为了捧同一个歌女大打出手的囧态。花钱的老板自然是弦外有音。按照书茶社的约定俗成,如果被点唱的歌女得到两道“花杠”——也就是客人掏出40元点唱,表演结束后为了答谢,她须走到茶席上陪客人喝茶聊天。
很长一段时间,书茶社表演都以清唱京剧为主,且是清一色的女子。北京的单弦、大鼓等表演也来喧闹过,结果青岛人不买账,没市场。相声表演大师马三立和刘宝瑞曾经也来“闯码头”,最终熬了一个月离开了。
鲁老爷子在他的《青岛与戏剧》里写到了戏园剧场和茶社书场,并对青岛历史上曾经盛极一时并延续至今的话剧、评剧、京剧、茂腔、柳腔、吕剧以及各种曲艺艺术,结合其历史流变和曾经的代表人物进行了全面介绍。作为一次资料抢救,书中提及的大多数小戏院早已不复存在——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它们甚至从未存在过。鲁老爷子曾在公开场合表示,内容只比名录多一些,戏的范畴之广,很多史料尚需要更多执著者去补充。
那些求证史料的深夜,鲁老爷子像蹲伏在黑暗里的猫,沿着鼻梁看向内心,亦像一只过路的大鸟,正偏执地寻找黑色的金子。四周满满的静,他却听见了启幕的声响——幕一启,就是一派大家气象,不用开口,亦不用抬手,已经样样都有了。老戏骨的金玉之声,唱尽人间的幽咽恨意,寥寥数句,已是满场的浑厚铺张,仿如天地泼墨啊。鲁老爷子在深夜深处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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