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感慨的新加坡之旅
□林少华
去了一次新加坡。有生以来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倘有来生,并且来生新加坡仍在,也许会以某种形式再去一次。但来生的有无,无法证实,无法证伪,所以还是得先把这次记录下来。之于个人倒也罢了,之于历史,没有记录就等于啥也没有。
五月下旬去的。原本没想去新加坡。实际上,作为旅游目的地,专门去新加坡的人也鲜乎其有,一般都是新马泰捆绑着跑一次。作为我,不知何故,若是柬埔寨、尼泊尔,自忖不妨一去,新马泰则硬是上不来兴趣。之所以专程飞赴狮城,盖因人家有请——《联合早报》联合新加坡国立南洋理工大学举办新加坡文学节,除了迟子建、格非两位响当当的原创小说家,还特意问我这个翻译匠去不去。而且似乎生怕我不去,当即亮出底牌:所有费用全包,外带演讲酬金。住则六星级酒店,行则双飞头等舱,食则南洋风味美食。我一听乐不可支,哪能不去呢!
8:55起飞。机票是人家订的,没搞清是何国航班。空姐颇具东南亚风情,肤色黑得恰到好处,腰肢“魔”得恰到好处。紧身连衣裙,紧得心惊肉跳,纽扣随时可能四溅开来。每次走过都送来椰子熟透般的果香。大约六个小时后的午后,安全飞抵新加坡。你别说,去酒店的路上还真有许多椰子树,巨大的叶片如一把把扫帚把天空打扫得干干净净,椰子果如点在空中的无数个引人遐思的丰满的删节号。
不出一小时即到酒店,富丽敦酒店。开车接我的《联合早报》张女士介绍说,酒店是由殖民地时代的邮政总局转化而来。果然老派、气派,颇像青岛当年留下的总督府。房间典雅温馨,宽大的写字台,高背转椅,傍晚的阳光透过缥缈的窗纱淡淡洒进来,恍若童话。
时间距入夜尚早。我决定先去酒店附近有名的唐人街“牛车水”看看。一辆出租车乖觉地开来酒店门前。司机是一位七十岁光景的老华人,面色红润,表情和善,头发整整齐齐,衣着干干净净。司机?瞧这形象,比之大学教授都绰绰有余。不瞒你说,我身边的同事大多形容枯槁、愁眉苦脸。我夸他中国话、华语讲得真好。“当然得往好里讲啦,不然哪有生意做噢?眼看中国越来越厉害,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识时务者为俊杰!”嗬,识时务者为俊杰!非我妄自菲薄,在中国京沪穗等南北大城市不知坐了多少次出租车,而说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般书面语的司机,还一次都没碰上。老先生问我是不是来公干,我回答《联合早报》找我来参加文学节,公干私干兼而有之。半是出于礼节,我接着夸说新加坡也蛮够意思啊,这么整洁,这么堂皇。“哼,全都给他们拿走了,拿走了又拿出百分之三十装装样子给老百姓看啦……”我仔细地打量了老先生一眼。言谈举止,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他口中的“他们”明显不是一般人称代词,而带有并非虚拟的政治意味……
富丽敦酒店敦敦实实坐落在新加坡河畔,同高高尖尖的一色纯白的中国银行比邻而居。河对岸是新加坡国家博物馆和邓公塑像。这里据说是新加坡金融中心区。河两岸高楼大厦比比皆是,各色灯光宛如元宵灯会。不很远的远处闪出金沙酒店由三座高楼擎起的船形游泳池。在那么高的“船”里游泳,心情就一定妙不可言?反正我是无法理解也无从想象。当富豪也够折腾人的。反而我觉得在这河边东张西望散步才妙不可言。是的,入夜时分我独自在河边步行道上缓步前行。一身短裤背心跑步的高大丰硕的西方男女,不知是马来人还是印度人的皮肤黝黑而眼睛特别明亮的情侣,当然更多的是同中国女孩无异的短裙时髦女郎,英语、马来语、华语(汉语),交相传来耳畔。波光粼粼,晚风习习,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心情不坏,比爬上楼顶游狗刨好多了!
另一方面,我敢担保,夜幕下的整个新加坡街头,兴冲冲傻乎乎独自散步的男人,笃定只我一个。异国他乡,无涯孤旅,不也别有情致?孤独,但不孤单;寂寥,但不寂寞;感慨,但不感伤。诗和远方,妙不可言!
第二天晚间在首都大厦广场主舞台对谈,和《联合早报》一个模样俊俏的小伙子对谈村上文学。满座,提问争先恐后。结束后,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上台要求合影。问之,从吾国来读初中的。一看就知聪明得不得了。第三天同新加坡文艺界座谈。一位老先生谈及中国时,竟一时语塞,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令人动容。第四天上午轮到我在华族文化中心表演厅演讲,讲“文学与文学翻译的可能性”。互动过后,一位女孩走来告诉我,她与我同乡,一个县的!来新加坡读完大学,留下工作了。他乡遇故知,四喜得一!
转眼回国几个月了,不时回想新加坡之旅,回想出租车司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回想老华侨的眼泪……
(本文作者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著名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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