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余倍体量飙升背后，关乎青岛这座城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从“喂”到“为”如何留住十万海鸥的野性?

观鸥情怀

陈倩与男友孙亮亮,这个季节时常从潍坊高密来青岛,缘自心中的一份情怀。

“她喜欢看海鸥,有时看,有时投食,”孙亮亮说,“我就在旁边用手机给她拍照,完全是为了她开心。”这对情侣发现栈桥云集海鸥是在3年前。那时,两人还在烟台的高校读书,寒假期间从烟台到青岛游玩。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海鸥大军。“乱鸥渐欲迷人眼。”陈倩说,“在栈桥上,在青岛湾,海鸥时而遮天蔽日,时而静若处子,时而高歌悠扬。”

第一次近距离与海鸥相遇,这些美好的镜头在陈倩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前年夏天,这对情侣从老家高密又来了青岛,结果发现夏天的青岛没有海鸥。“当时我们询问栈桥上的专职摄影者,他们说身为候鸟的海鸥,冬天会从西伯利亚飞来青岛越冬。”孙亮亮说,“当青岛春暖时,海鸥就会返回西伯利亚。”

如此,从前年冬天开始,陈倩就惦记着从西伯利亚飞来青岛越冬的海鸥。每个冬天和初春,这对情侣会裹上羽绒服,从高密赶来青岛,赶到栈桥,和诸多的游人一样,看海鸥。

“起初我们是来看海鸥,后来我们发现游人给海鸥投食。”陈倩说,不但有人投食,还有人出售油条、小鱼小虾或者面包块等海鸥可吃的食物,于是她也购买了,尝试着投食,让海鸥与自己亲近。利用投食与海鸥亲近,在陈倩看来是很有情趣的事情。她可以将拍摄的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或抖音,向朋友展示的同时也收获诸多点赞。

半岛全媒体记者面前的陈倩,捏着小面包块举在空中,十几只低飞的海鸥纷纷冲向面包块,抢到面包的海鸥冲向空中；抢不到的低空盘旋,等待新的机会。而此时,就在陈倩的脚边,几十只站在退潮的沙滩上的海鸥,抬头望着她手里的面包。

笑声中“自残”

对于陈倩和孙亮亮而言,这是今年1月份以来第二次来青岛看海鸥。孙亮亮不远处的海岸北侧,一名中年女子捏着小块油条吸引空中的海鸥。同样,这些通人性的精灵,纷纷冲向油条,叼起再飞走。上午的大海,潮水退却,栈桥周边的海藻铺在海滩上,数万只海鸥有些安静地站在海藻中,有些在大海上飞翔,有些忙着抢食游人及市民投喂的食物。栈桥上、海滩上,会有一些小商贩带着油条段、面包块、爆米花以每袋2元甚至更低的价格出售。背后,游人收获了快乐,而这些馋嘴的海鸥则不劳而获,轻易将胃填满。

这些欢愉背后,有时也夹杂着不雅甚至丑陋。早前,一段3人虐待海鸥的视频打破人与自然的和谐,引来众怒。

2月下旬,一段37秒钟的视频出现在网站上。视频显示,在栈桥旁边,一名外地口音的中年女子用手里的食物引诱抓获了一只海鸥。该女子双手抓捏着这只奋力挣扎并嘶叫的海鸥,不让其飞走。旁边一名同样为外地口音的男子拿着油条小段往海鸥嘴边送。这段油条扎在了海鸥的喙上,后被挣扎的海鸥甩掉,随后男子又将另一段油条塞进了海鸥嘴里,此时的海鸥仍在嘶叫着挣扎。面对手里的海鸥,这名身穿风衣的女子一直歇斯底里大笑。

或是身体疼痛,或是被人捉住后的恐慌,或是生命受到威胁后的奋争,此时仍被女子双手抓着的海鸥在甩掉了第二块油条后,用喙使劲啄起自己的脚蹼,海鸥嘶叫的声音刺耳,女子的笑声也相当刺耳。

愤怒了的海鸥边嘶叫边用长喙啄女子的手腕,但没有啄到。女子并没有心疼这只海鸥,而是嘴里发出了“(你啄我)太厉害了,你咋么这么想不开(啄自己的脚蹼)”女子的这一行为引来围观,有人在旁边说“啄自己了,放了,放了,赶紧放了……”在多次劝说中,这名女子才将这一攻击人类不成,再进行自残的海鸥放飞了。

亲近共处

虐待海鸥的这幕被“曝光”后,有人评价该女子“这样抓海鸥,你的样子真丑”。

对鸟类习性有着多年研究的青岛市民邢洪章说,海鸥被捉后,作出攻击人类的动作,再拼命啄自己,这种自残的倾向是拿生命抗争。“不要去追逐它们、抓它们,应该爱护它们”、“我看到肯定会制止”。众网民对女子等3人进行声讨的同时,栈桥景区管理服务中心谢勇向记者表示,女子等3人的行为极不文明,未来如果发现有人伤害海鸥,他们在制止的同时会根据情况及时报警。

在谢勇看来,数万只海鸥能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青岛,云集栈桥、青岛湾以及胶州湾一带,靓丽风景线的背后,是青岛近30年来一茬茬护鸥人与市民不懈努力的成果。

“青岛真正启动挽留海鸥的行动,要追溯到28年前。”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青岛志愿者联盟负责人徐立强说,“迄今为止,经过28的努力,来青岛越冬的海鸥已经从当初的三四百只到如今的10万只。”

28年前,徐立强还是初一的学生,他曾经跟随一些爱鸟、护鸟人士参与了挽留海鸥的行动,而这一行动除了一些志愿者外,还有一批业内人士,王希明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已59岁的他告诉记者,1994年的他在青岛市园林局野生动植物保护站工作,当年他才31岁。当时青岛的海鸥很少,只有300只,在栈桥和青岛湾附近能零星发现。

“海鸥是候鸟,冬季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青岛,啄食小鱼小虾。”王希明说,“时而发现飞翔在栈桥附近的海天上,但它们离人较远,不靠近人。”王希明看来,当年的海鸥不靠近人,是人鸥交流少,鸥或惧怕人。

1994年之前,王希明等人就发现海鸥会啄食游人撒落在海面上的爆米花。于是他们就在想,爆米花是不是可以将海鸥从天上吸引到海面上。当他们专门将爆米花撒在海面上时,海鸥果真三三两两地飞下来啄食。后来,志愿者还将馒头片、面包片扔在海面上,这些海鸥从最初的尝试啄食到争抢。如此,人与海鸥的距离也就近了。

“此时,人们不仅可以投食,而且还可以近距离观察海鸥了。”王希明表示,这种方式被越来越多的市民和游客效仿,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次年也就是1995年,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青岛越冬的海鸥竟然多了起来。

挽留海鸥行动继续进行,这一行动也从早期的“尝试发起”到成为市民的“自觉行动”。此时,海鸥离海面、离市民越来越近,它们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每年10月之后,前来青岛越冬的海鸥越来越多。到了2000年,前来青岛越冬的海鸥达到了两三千只,这些海鸥不但在海面上啄食爆米花,当市民或游客将爆米花抛向空中,海鸥还纷纷争抢。

“人与海鸥亲近共处的画面,在栈桥附近有所体现了。”王希明说。

10万海鸥居首

之后每年来青岛越冬的海鸥越来越多。“或者是海鸥将青岛人民喂养它们的好消息带回遥远的西伯利亚了吧。”王希明说,这些海鸥每年4月中旬陆续离开青岛返回西伯利亚,10月中旬再从西伯利亚来到青岛。在青岛,海鸥聚集的区域不光栈桥、青岛湾,胶州湾、西海岸新区的公园附近的沙滩,都是海鸥最佳的聚集地。

市民和游人抛食喂养海鸥、与海鸥近距离接触的习惯一直持续着,直到2022年,这个持续了28年的习惯竟惊奇地将10万余只海鸥从西伯利亚引到了青岛。如今的海鸥不但吃市民和游客抛出的爆米花,还吃起了面包片、油条、火腿肠、玉米粒及小鱼小虾。

因疫情控制的需要,2年前的冬天,栈桥临时关闭了一段时间,为了填饱海鸥肚子,栈桥景区还专门将爱心企业赞助的面包等食物撒在地面上。谢勇说,“青岛聚集的海鸥数量,已经成为国内之最。”徐立强与王希明表示,云南滇池也有越冬的海鸥,但那里的海鸥数量比青岛要少,青岛目前海鸥数量在10万只以上,是1994年时的330余倍。

大量海鸥的聚集,让栈桥景区管理服务中心感受到了打扫卫生的“压力”。就此,每两天,服务中心就要用高压水枪清理一次栈桥、栈桥东西两侧坝体上的鸥粪。“尽管每两天清理一次鸥粪,但看到游客聚集在栈桥及青岛湾赏鸥,”谢勇说,“作为管理方,我们内心特欣慰。”

而业内人士最担忧的是海鸥与市民、游人的零距离接近,其身体上携带的细菌,以及过度投食所导致的野性的渐次退化。记者在栈桥附近发现,几乎所有的观鸥者在观鸥、喂鸥时,未穿防护服、未戴手套。

徐立强的另一个身份是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志愿委委员。多年来,他与相关部门一直参与海鸥及青岛本土诸多野生动物的保护、救助与研究。徐立强说,目前来青岛越冬的海鸥主要有红嘴鸥、黑尾鸥、渔鸥、白额燕鸥、棕头鸥、银鸥等十多种鸥类。而有些海鸥的身体上携带高致病性禽流感、丝虫病、禽结核病、沙门氏菌病、日本血丝虫病、大肠杆菌等。

从“喂”到“为”

谢勇说,在旅游旺季,栈桥景区每天的游客多达五六万人,最佳观鸥季的当前每天游客不下3万人,而这3万人有一部分就是为观看甚至为喂海鸥而来。高铁缩短了潍坊、淄博等地来青的时间,很多游客也纷纷赶来。除了山东,河北、河南、安徽,甚至甘肃的一些游客同样专程为海鸥而来。

“人与海鸥如果过度亲近,有些病种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传染给人。”徐立强说,“不建议游人与海鸥过度亲近。”专业人士的“不建议”,难以改变目前游人甚至市民与海鸥亲近的事实。“青岛目前还没有相关的地方法规,来约束游客投食海鸥的行为。”一名业内人士说。

谢勇则认为,身为景区的管理服务机构,他们有权制止伤害海鸥的行为或进行报警,但他们无法制止游客投食海鸥的做法。但他建议游客在投食海鸥时一定做好个人防护,如戴口罩、戴手套,有条件的可以穿防护服。

身为野生动物保护者,徐立强除了担忧海鸥可能将病菌传染给人之外,他更担忧游客的过度投食,让大海上的这些精灵“野性退化”。徐立强说,不能否认这些年青岛湾发现过受伤的海鸥,作为野生动物的保护部门,他们在救助受伤海鸥过程中,发现海鸥伤情主要有极端天气下的撞伤、擦伤和疾病。

“一个野生物种,生存规则过于被干预,其野性可能退化。”徐立强说,28年前青岛用“喂”海鸥的方式将海鸥留在了青岛730.64公里的海岸线上；28年后的今天,青岛的海洋生态越来越好,我们不去“喂”海鸥,就是“为”海鸥,是为留住它们的野性。

从“喂”海鸥到“为”海鸥,不是徐立强等业内人士头脑发热,留住野生动物“野”性,国家一直在倡导和实施。2020年9月30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发布的“关于切实加强秋冬季鸟类等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通知”要求:禁止在候鸟迁徙停歇地和越冬地随意投食和补饲,避免人为因素致使候鸟滞留或延期迁徙。

身为区人大代表的徐立强在今年的区人代会上,曾书写提案,建议在重要河湖、湿地划设禁渔区,为包括海鸥在内的鸟类迁徙开辟更广的通道与更多的驿站,促进人与鸟类、鸟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禁渔区设置了,势必‘鱼翔浅底’。”徐立强说,“海鸥等候鸟来青,就会有更多自然生长的鱼虾供选择,届时必会有更多的海鸥大洋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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