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大峡谷大意象民族工业原始激情金沙江奔流亚热带
编者按
大峡谷,大意象。民族工业,原始激情;金沙江奔流,亚热带风光;阳光雨水,铁石悍风……这一切,在四川省作协会员、本土诗人马飚的诗歌营造中,山脉有神灵,岩石会繁衍,江水能进化,人类在冶炼,家乡情怀扑面而动心,我们自己的“道路和生活正从身体长出来”。本报选登其组诗《峡谷诗篇》,以飨读者。
马飚
大江大山
江水两岸,是数不尽的火山
城乡和车站
铁在岩石中跳动,火箭草迎风生长
这就是我的家乡,浩大粗糙的浪漫
从垭口一路向前
还有务本、普威几个小镇
小的似山间闪动的树叶
在这里,江水高地百米
百米之下是峡谷,百米之上
是群山中,不断攀升的气温
我们还是钉子一样,坐落安身
铁水让岩石和封闭
逐渐向周围退却
沿江逆行的成昆线,速度一直赶不上
这里早熟的,蔬菜和想法
在大江大山中穿行,汽车、铁路
这些金属的事物,会被还原
满地都是它们,石头、水分一些近亲
山地背篓和快脚的挑夫
坚持从大小凉山,飞一样进来
金沙江,就像时间铺开的跑道
前后的影子中,有夸父,有红军
有天南地北的炼铁工人
暴露的阳光,驱赶着这片流域
千万年之前和我们之后
当飞机,在山顶的保安营
时续时断
我的爱人,还远在天边
可以用内心呼喊的,是江上的桥梁
众多的桥梁,形成我家乡
内部的彼岸
再向前,金沙江用四川话
加宽江面,并释放出横断山
只是今年的旱季太长
金沙江躲在山里
被迫接受反扑的训练
横断山区
四川以南,再向南
几乎就是云南时
山脉嘎然而止,攀枝花
江水千米的切痕内
藏着我的家乡
和三区两县百万人口
我们依靠炼铁和热带水果
这两种事物
难以想象的一次延续
这些巨大的横断山
是地球依旧生长的筋脉
我经常会梦到地心
自己在另类时空中倾斜
北上成都,过于奢华
我经常向南,翻过猿人的元谋
和恐龙的禄丰县
史前烟火,相距万年
而我,只要几百里车程
家乡的气温,年均二十
那是太阳与大地构成的锐角
和横断山性格的形状
群山合围中,与我天长日久的
大峡谷,炼铁厂,木棉树
比我更天长日久
能够贯穿这些工业与农业的
一条是金沙江,一条是高速路
我们亲人一样,同时住在
地理的尖端和人类上游
北部炼铁厂
炼铁厂的火焰
越过五道河,就会成为液体
服用石头,与钢更近一步
我熟悉这一切
它们有生命,有灵性
有些修炼得道的意境
有时一吨铁,要消耗
一座山几万年的功夫
趁着体内还有火焰
时光也可以,风一样消磨
我跳了又跳
想让大地掂量一下
我能炼出几分成色
出入米易隧道
大山倒出小山,小山倒出村落
村落倒出道路
十几个村落倒出的道路
蒸汽一样,挤在洞口
这是米易县境,家乡的菜园子
大山压住纸片似的河流
万物自河流结晶而生
隧道,是打通这片风水的易经
群山,依旧固态的时光般
无穷无尽,起伏生长
我常年与昆虫、汽车
一起出入隧道
自己体内的山水
与家乡的越发相像
我知道,只要胸口敞亮
道路和生活
也能从身体里长出来
2010,干旱
金沙江在山下,攀枝花在山上
山上大旱
看得见的江水更像反物质
无法化出布雨祥云
2009年,从正月、春分,到立夏、谷雨
农历的岩神山急需降水
大地正用烟火消灭烟火
那时的阳光,一如发烫的电线
一根又一根
把树干,把你我,把楼房
把街道和农田
串联起来,同时发着暗红
太阳的气压计,还在突破极限
金沙江好似指针,无法回零
我的家乡,干旱得就像高血压
后来我描述说,每个人都热得
像烧开的蒸汽机
想把城市拉到江边,倒进水里
布德黄焖鸡
鸡鸣时,土豆在地里翻身
它们睡得泥土一样
菜叶依旧缩进梦想
几朵葱花,张望后发出香味
落在大地上的鸡鸣,带着这点农事
在午时,落进我的盘子
路经布德,黄焖鸡
比附近的几个村子出名
我们的头,鸡冠子一样
在返城的车上晃动
山坡的水田,早改种荷
叶、花、蓬、藕,都是
神仙的粮食
相传这一带多出美女
路边的老桉树,在用力清理
几家小厂散落的烟尘
出去很远,我们还不断回头
布德镇,像一只大公鸡
被高速路,绳子一样
栓在城市的门后
跨线1路公交车
沿江逆行,从老粮店到
市图书馆
三站,不足十里地
粮店旧址在城市腹部
几年前楼盘开发
一些人,把下半辈子
包括全家种进去
企盼收获粮食一样的幸福
市图书馆,早年建立
现处市政中心的对角
所有车流在此转弯
很少有人下去
我也不去,害怕
书中的灵魂,征用身体
乘坐跨线1路,天天反复
也就悟出真理
人类只有两个动作,虽然跨线
却在极致上一样
端碗吃饭与捧书阅读
干旱之二
干旱涌进峡谷,开始我以为
源于冶炼或更远的石灰岩
直到新闻,播放相邻的
热带雨林,颗粒无收
种子成为小地雷,在大地上炸开
裂缝连起来,足可以埋掉半个云南
我企图依靠,家乡的大树
它们储藏着百年风雨
但在这个旱季,它们的影子
也躲回树干
满山的草木,无论大小
在白昼里漆黑,甚至直接长出刀具
峡谷上空的天
越缩越小,就只剩下燃点
我和这些石头,被旱出了铁
在这个旱季,不只我的家乡
南方许多地方,与天空失去联系
天水金沙江
我宁愿相信,这里的金沙江
凭空产生,没有上游
我与这条天水,共生于峡谷
它的上头是石头,石头的上头是山
山的上头,是山堆积出的天
这里是大地的起点
一切可以重复和继续
无穷无尽,金沙江生出下游
下游的大地和城乡
米易、盐边,就是这里富泽的县份
再下去,就不是我的想象力所及
比如长江,长江历经漫长的恋爱
水与水相互繁衍
就是海,就有上海
这也超出我此生的长度
我只爱金沙江,只爱峡谷里的金沙江
她青春、干净,没有经历
我们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养育石头
让它们长大成山,出落为铁
家乡的高度和尊严,就一点点
浮出时间和水面
石头之书
在我的家乡,石头有种子
土里长着石头,江面浮着石头
天上悬着石头
连风里走着的,也是石头
石头的生长是大峡谷,石头的时间是金沙江
石头的魂魄是炼铁厂
我就在家乡,从事冶炼
是石头让我激情和富有
识别石头,欣赏石头
听石头说话,看石头跳舞
祝福石头的爱情,养育石头的后代
那些尘土覆盖的石头,茅草覆盖的石头
铁锈覆盖的石头
都与我心相依共生
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中,长出村庄
村庄与村庄的缝隙里
长出人烟、果树和牛羊
这就是我家乡的风水
因为石头的散落和凝集,天地的缝隙间
长满苍凉
而太阳有着千万条导线
在瞬间连接、唤醒所有的石头
巨大的电流将我击中
这至少说明,我的命里富含铁
这些铁,神一样
保留与家乡天地的,固有感应
包括永不消失的磁性
是我和这些石头
埋藏在家乡的粮草和根须
峡谷的雨季
在我的家乡攀西,大峡谷深处
一年只有旱、雨两季
界限分明,是非一样
通常上次毁灭的,都在下次恢复
这就是天气与地理
它们之间的,是人类生活
而现在,就是一条雨季
每一滴雨,都积攒了半吨水分
和半年的速度
雨水留在树上,长成水果
雨水落在地上,快速返回江中
它们要把飘浮的尘埃和空气
带回去,洗出光泽
我的家乡,上千座山脉
在这个季节复元
滑坡不过是,大山分娩小山
它们注定蛮荒,野兽般繁衍
男孩是铁矿,女儿是玉石
微量的黄金还在心中聚集
我喜欢家乡的雨季,此时的
峡谷,才真正是云南的近亲
大凉山的风,亦与之接近
粘着苦荞和月亮的气息
随时从天而降,无需雷电渲染
常常是阳光与雨水,同时
落地生根,长满我的身体
石头传记
大江距大地百米,大地距大山千米
我们只有一米半,住在山里
山有多高,我们就有多高
我们更在乎,用石头
在身体里堆砌山体
我们不断翻越,家乡的山脉
不断翻过,自己和同类的背脊
这些秉性,来自奔跑的大峡谷
和金沙江的川流不息
这样的生活,通常会继续
包括中年以后的很长日子
直到被体外的一块,石头一样的财富
或石头一样的贫穷,击中要害
体内的山松散了
作为一方神圣,我们自己
简化为半斤生铁
连同那些经年的石头,被后来的人
搬进体内,继续冶炼
并求得更多山脉的支持
我爱大峡谷
就像为爱,敞开的悲壮胸膛
大峡谷,满腔
山的定律和时间之石
这些都是它,固有的思想和气息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白天爱它,晚上恨它
再加上以后的若干年
我就足足有
成百上千天的时间,疼它,守护它
成千上万吨的惦念,让我铁打的
钉子一样不能自拔
现在,我已经爱上大峡谷
并认定它的每座山,都有神灵
我也逐渐对谷底的金沙江
心怀敬畏,是她养育我,洗涤我
引领我们,在临江的界面
种下土豆、玉米
茂盛的苦荞会结出铁粒
相反的山梁,适合冶炼
我们就这样,抽出地下的铁
让山脉变得柔软
家乡的幸福生活,以吨计算
我也必须,为爱敞开胸膛
让命中有一条,这样的峡谷或大江
留给蚂蚁、飞鸟
和身后的花草去供奉
我已经察觉到,这条大峡谷
就要进化地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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