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别□马丽娇
“你回去吧,我走了……”
我背对着这个刚踏上车的中年男人轻声说道。他说:“我到家给你打电话。”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一个“好”字从喉里发出来已经失了音调。
我头也不回地走回宿舍。记得他总说出门在外,不管去哪儿都要给家里报平安,曾几何时,我才是那个给他打电话报平安的——自从离家去上初中,每次到达学校都条件反射似地给他打电话,说一句“我到学校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如何、心情如何,也许开心,因为我终于不会惹他烦心了;也许不舍,毕竟我从此以后离他公里。
明明今早我们还在杭州东站找接站的学长学姐,而现在我的双脚已经坚实地踩在浙江传媒学院的土地上。
明明昨天我们还一起坐在车厢里,看着风景,聊着未来,我吃着他给我买的火车盒饭,他吃着我买给他的八宝粥。
明明前天我才从家里出来,和妈妈、妹妹说再见,妈妈的叮咛、妹妹的哭泣都被这一段路程隔绝在身后。
明明半个月前我们还为了一件小事争吵,一个月前他还给我办了升学宴,两个月前我才填了志愿,三个月前才从高考考场里走出来……一幕幕都还在眼前,却已经晃过那么多时光,离别让人措手不及。
家人总是对我说要认真读书,不要窝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填志愿的时候才知道那只是一种鼓励,他们恨不得我离他们越近越好。然而我很任性地填了浙江,妈妈说:“你就那么的想要远离我们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半开玩笑地说:“既然你敢选那么远的城市,你敢不敢自己一个人去?”我突然慌了,想想独自一人到外地举目无亲的落寞感油然而生。父亲是开玩笑的,他陪着我来到浙江,再一个人踏上归程。
我们买了火车票,卧铺,我在中铺,他在上铺。小时的车程,我看着他一个一米七的汉子蜷在一个窄窄的铺位上,鼻子发酸。下了火车,他感慨:坐火车比做农活还累。而他买的返程票是硬座,同样个小时的车程,我忍不住问他:“那不是很受罪吗?为什么不买第二天的票?”他说:“在这儿过夜还要找旅馆,不想花那份冤枉钱……我到家了会打电话给你的……”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敢去给我弄野生蜂蜜的汉子,却在留宿这件小事上失了勇气。
父亲的大半辈子,都是和草木花鸟打交道,城市里的车水马龙,让他无所适从,城市里的食物也与我们小村的大相径庭,看着价格超出他理解范围的菜式,他说:“想吃啥就点啥……”我没敢点荤菜,那样的价位够我们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他却嘲笑我似地说:“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怎么可以不吃肉呢?”最后他点了一份铁板鱼——我这辈子吃过最贵的鱼。结账的时候他没让我跟去,也没告诉我花了多少钱,只记得他脸上依然留着一丝笑意,但是掩不去眼底的迷惘。
从火车上下来,我们提着拉着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杭州东站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出口,我们在附近转了几圈,却没有找到旅馆,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助。父亲去找路边的交警问路,交警一脸茫然,不知父亲在说什么。想想父亲说方言说了大半辈子,一口“南普”怎能让人理解?我们拎着行李穿过宽广的斑马线,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没敢抱怨累或是饿,毕竟父亲肩上的东西比我手上的东西要重得多,看着他的腰背慢慢弯下,我很懊悔为什么要带那么多行李、又为什么要走那么远……那一条街上都是旅馆,他说:“以后你出门在外住旅馆不要选这种装修很豪华的,很贵……”然而,一路上问到的价格都让他进退两难。他进了一家旅馆,有点失落地走出来,对我说:“要不我们住这儿吧?一晚上一百七,但是比之前的那些都要便宜了……”我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旅馆附近转了一圈,发现早餐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在这里没有我们常吃的米粉……原来乡愁是胃对家乡的眷念。父亲说:“我们去火车站吧,火车站里小吃店挺多的,而且学校接站的人也在那儿……”我们空着肚子回到旅馆,拎着行李向杭州东站走去,父亲说:“我在这儿看着行李,你去吃早餐,带点包子油条啥的回来给我吧。”兴许是水土不服,我连一小碗粥都喝不完。我给父亲买了三个包子、一包豆浆,我看着他坐在那儿狼吞虎咽,父亲的脸上爬满烈日留下的痕迹,双手因为总是干农活变得粗糙,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一个农民工进城的形象,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父亲。他看我愣在那儿,咽下一口包子,对我说:“你快去找接站的人,不能浪费时间……”当我带回接站的学姐,父亲的包子还没吃完,对着陌生的学姐,显得有点狼狈,他讪讪道:“瞧我,早餐还没吃完呢,麻烦等等……”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他如此慌乱。
到达学校时,父亲感慨:“原来大学是这个样子,几条街都是这个大学的。”父亲的学历只有初中,用他的话说,学历太低这辈子只能和土地打交道。我独自整理物品,父亲在我背后站着有些尴尬,一转身,他已径自走到阳台点起烟。父亲喜欢抽烟,但是在家的时候他总让我给他买便宜的烟,上火车之前他买了一包在他看来很贵的烟,在火车上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到车厢的交接处抽烟,也许他不想再为了面子买那么贵的烟。
我走到他旁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你整理好了我就回去。“我送你去乘车吧。”我知道,校车还是要开回杭州东站接人,父亲人生地不熟,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去摸索。他说,要和室友搞好关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乱发脾气。他说,钱要省着点花,不够了再打电话给他……他上校车,转火车,踏上归程,从此半年,千里之隔。
他就是我父亲,那从来不回我微信、只让我给他打电话的父亲,那个在烈日里裹着雨衣去果园给我弄蜂蜜的父亲。我还记得,下楼时他眼底闪过的不舍与落寞。
记得看到过一句话:“人生经一次离别,结果无数次离别。”年9月,我离开了总和我吵架的妹妹、总抱怨我烦人的妈妈、总拿我开玩笑的父亲,来到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城市求学。在这里,举目无亲,我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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