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老先生
照片上的老先生
□王尚寿
33年前，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蒋孔阳和濮之珍，兰州大学教授刘让言和高尔泰，西北师范学院教授洪毅然与夫人吴芸，聚会金城兰州，畅叙友情。我曾参与他们这唯一的一次聚会，确属有幸。今略记其事，以示对几位已故教授的深切怀念。
1983年9月上旬，兰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刘让言先生带的研究生邱紫华和刘鸿庥（女）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聘请复旦大学教授蒋孔阳先生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侯敏泽先生主持答辩。蒋先生为此而来兰州，并有其夫人濮之珍女士随行。参加论文答辩的还有洪毅然先生。
刘让言先生和蒋孔阳先生是老朋友。1954年春至次年夏，苏联专家毕达可夫应邀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为文艺理论研究生讲授“文艺学引论”，全国不少大学派“文学概论”课教师去听课，刘先生和蒋先生就是这次听课时相识并结下深厚友谊的。后来常有书信往来，并互赠著作。这次刘先生请蒋先生来主持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自然是情理中的事。
蒋先生是四川万县人。万县距洪毅然先生的故乡达县不远，他们也可算老乡。蒋先生于1951年到复旦大学中文系，从事文艺理论和美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历任副教授、教授和美学研究室主任等职。1983年以前，他已出版有《文学的基本知识》《论文学艺术的特征》《德国古典美学》《形象与典型》《美和美的创造》等专著，是我国当代著名文艺理论家、美学家。洪先生是在西北师范学院美术系任教30多年的教授，出版有《美学论辩》《大众美学》《新美学纲要》《艺术教育学引论》等著作，也是我国当代著名美学家。通过美学这个媒介，蒋、洪两先生成了朋友。他们有时在一起开会，交流心得。平时则有鸿雁往还，或致问候，或酬答来函，或托办事，或赠著作，总传递着诚挚的情意。洪先生生于1913年，他比洪先生小10岁，一直谦虚地视洪先生为师。1979年，蒋先生发表的《建国以来我国关于美学问题的讨论》一文，就评介了洪先生的美学主张。
濮之珍教授是安徽芜湖人，1950年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任教，讲授并研究理论语言学和中国语言学史，著有《语言》《中国语言学史》等专著。9月17日上午，她在与西北师院中文系教师座谈时，介绍了日本人学习汉语及其他方面的情况，开阔了我们的眼界。
蒋、侯两先生这次来兰州，还在兰州大学和西北师院讲学。同时，甘肃省文联也安排了一些学术活动。应该说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学术交流。9月19日下午，蒋先生给西北师院中文系学生作了《关于美的本质问题的一些探讨》的学术报告。21日下午，他又作了《审美欣赏的心理特征》的学术报告。两次作报告都在西北师院旧文科楼101阶梯教室，都受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第二次报告结束后，洪先生设家宴招待蒋先生夫妇，并请刘让言、高尔泰两先生和我作陪。
刘让言先生比洪先生小1岁，他们是同龄的老朋友。他们都是在甘肃从教多年的教授和文艺界的名流，一同开会较多，有时在宾馆还同住一室。1958年，甘肃省决定合并兰州大学中文系、甘肃师大美术系和音乐系，再加新设的戏剧系，建成兰州艺术学院。刘先生随系到该学院任文学系副教授兼系主任；洪先生也随系到该学院任美术系副教授并代理系主任。这样，他们就成了同事。在一个单位工作，交往自然更加频繁。1961年9月，兰州大学恢复文科，刘先生又随系回到兰州大学，这却未能影响洪先生不时往访刘先生。洪先生几乎每周日都去刘先生家聊天，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其中谈得较多的自然是文艺问题，特别是文艺理论和美学。洪先生写了论文，大多要送给刘先生看，征求他的意见。刘先生也直言不讳谈一些自己的看法；但即使有意见分歧，他们也不辩论。洪先生到刘先生家，开饭时就吃饭，从不客气。1958年洪先生与发妻离异，家中无主妇，洪先生没有请刘先生到过自己家；这次洪先生请他陪客，他当是头一回登门。
在这次宴请蒋先生夫妇的时候，洪先生和妻子吴芸女士住在西北师院眷属8号楼501室。虽然名为“两室一厅”，而使用面积仅36平方米。“厅”极小，难以待客，故将一室改作客厅。客厅陈设不多，但布置简洁得宜。房后有个用砖墙围成的长方形小院，约18平方米，洪先生将它建成了一个小花园，取名“人弃我取之园”。这个怪异的园名既与他栽种别人丢弃的花草有关，也是他不随顺流俗的处世态度的一种表现。宴前，蒋先生、濮女士、刘先生、洪先生、吴女士、高先生和我，在这个花园摄影留念。这是这几位先生和女士唯一的一张合影，也是蒋、濮两教授来兰州进行学术交流的一个见证。
那天洪先生待客，由吴芸女士亲自下厨。吴女士1955年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甘肃省文化厅美术工作室，一度调兰州艺术学院美术系任教，最后落脚到轻工业厅工艺美术研究所。1978年，她与洪先生喜结连理。今天她是大厨，菜肴摆了一大桌。其中最有特色的是“灯影牛肉”。洪先生介绍说，“灯影牛肉”是四川达县的特产，主要供出口，国内市场很难见到。这是朋友从达县带来的，知道蒋先生和夫人要来，所以特别存留。这种牛肉，片薄透明，可以看见背面的灯影，吃起来柔软香浓，深受人们欢迎。餐桌上块头最大而显眼的，莫过于两只清炖鸡。洪先生说：“我讲究实在，今天没有更多的菜，主要吃肉。”一桌菜肴也显示了洪先生为人的风格。
当时我是西北师院中文系的一名教师，被指派接待蒋先生、濮女士等客人。同时，刘先生是我上大学时的老师，洪先生是我初到西北师院任教时的指导老师之一。我与诸位先生合影，说来有缘。
刘让言先生著有《中国古典诗歌选注》（合著）、《屈原楚辞注》，译有拜伦著《曼弗雷德》、雷纳·韦勒克著《20世纪西方文学批评》。他的论文由我编选为《陇上学人文存·刘让言卷》。他的研究生邱紫华后任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刘鸿庥后任贵州省副省长。
洪毅然、蒋孔阳、刘让言三位先生，已分别于1989年、1999年、2006年逝世，但他们的形象不仅留在照片上，也留在我们心里。特别是他们的师德和敬业精神，将永远激励后来者为祖国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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