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石磨会唱歌

北海日报 2019-12-05 09:59 大字

听说南宁的老木棉匠园收藏有上万只石磨,那些石磨立马轰隆隆在我脑子里转起来。

我小时候住的两进老屋就有一只石磨,像四五个人吃饭的圆桌那么大。村里一些人家里也有石磨,大的大如簸箕,小的小如脸盆。家里有一只石磨,是人丁兴旺、生活富裕的体现,起码过去曾经“阔”过,有的石磨还有自己专门的“住处”:磨坊。这物件虽然寻常,但并不常用,不是十分必要是不会置备的。

石磨平日“无所事事”,但到了逢年过节或办红白喜事时就会格外忙碌,有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味道。这时候家家户户要磨米做发糕或“拍锠果”。“锠”就是镬头,将加了糖的糯米团放在锠里一边煎,一边不停地拍打,打得它生气地鼓起来,又泄气地瘪下去,服服帖帖成为十五的月亮形状的“拍锠果”。过年做“拍锠果”,就像放鞭炮、穿新衣、发压岁钱,是“必须有”的一道程序。

磨米是儿时最快乐的事。在小孩眼里,转动的东西都是快乐的,陀螺、风车、水车、飞碟……当然,对大人并不是这样。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见推磨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村里没马,没驴,只有牛,牛只会犁田耙田,并不拉磨,所以我见到的磨都是人推的。磨米的时候扎着弓步,双手攥紧丁字形磨杆那根横木,一送一收,肩膀一耸一耸,有一种特别的架势,让人想起项羽的“山拔山兮气盖世”。

母亲磨米的时候,我搭下手,将浸了一晚的糯米连水一起用勺子舀起,堆在石磨眼旁。我舀米时三心二意,不是米多了推起来黏滞吃力,就是水多了轻飘飘的,母亲一边推磨,一边像放牛一样不停地吆喝:“米多点……水多点。”随着磨盘的转动,糯米滑进洞里,磨出的米浆像松树割出的树胶,汩汩地淌进石槽里,汇聚成“河”,流进扎在磨槽口的布袋子。

母亲推着推着,石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问母亲:“妈,石磨为什么会响?它在唱歌吗?”母亲说:“它不是唱歌,是呻吟。”“它为什么要呻吟?”

母亲呵呵笑起来,停下磨,找来茶油滴在磨轴上:“为什么呻吟?它累呗。”

我不知道老屋二厅的石磨是谁买的,但它却是一件“公物”,过年的时候各家轮流使用,平时静静地趴在泥砖砌的基座上,堆满各种杂物,竹笠、篷筚、箩筐、镰刀,有时挖回来的木薯、番薯也堆在磨槽里。有一次,我心惊胆战地看到大队一个姓马的民兵营长,带人将我堂叔辈的“坏分子”梁世穆五花大绑,从石磨的槽里找出他藏匿的几枚“公章”。那时候村民不能随便到外地探亲、打工,他私自刻了这些大家戏称为“木薯印”的公章,给他们盖戳放行。

当然那只石磨是不会有这些记忆的,它现在也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包括村里那些过去的石磨。它们仿佛一个晚上就消失了,连同水碓、风车和碾米的大石辗。它们已经“活”了几千年。据说在战国时代,中国就有了将颗粒磨成粉的处理粮食的方法,到了汉代逐渐普及。《说文解字》说石磨是公输般,也就是传说中的鲁班发明的。但我认为它更应该是“广大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鲁班是名人,“西瓜偎大边”,于是把这个发明也归到他的头上。

在出现文字之前的历史有所谓的旧石器、新石器时代,对石头的使用是人类文明的源头,最早制造的工具就是狩猎和采集粮食所用的石斧、石锄、石镰等。我甚至觉得,人类学会用火,除了“钻木取火”,未必没有“击石起火”。而石磨毫无疑问是人类文明“划时代”发明,它设计巧妙,匠心独运,在漫长的农耕社会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把颗粒状的粮食变成了细嫩的粉末,让人类粗粝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精致起来。石磨堪称农耕社会最典型的用具,大量的俗谚与它附着在一起,像一串串文化的气泡。除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单手举磨盘——独力难撑”,“磨盘上睡觉——想转了”,“屋檐下吊磨盘——严重”,“头发系磨盘——千钧一发”,“眉毛吊磨盘——有眼力”,“脖子上挂磨盘——抬不起头”,“背着磨盘上山——吃力不讨好”,“夫妻推磨——尽绕圈”,“秀才推磨——难为人”,“猴子推磨——玩不转”,“盲子推磨——瞎转”,“黄鼠狼进磨坊——充大耳朵驴”……

石磨在古语中叫做“硙”,分别读作“位”或“矮”,字音转义,“矮”又与“呆板”的“呆”同音。大概是因为石磨沉重、不灵活,人们于是把“傻子”叫做“硙子”。我忽然觉得,这石磨其实就是人们所说的“工匠精神”最好的象征。

老木棉匠园里收集的数以万计的石磨,其间的付出不难想象。它们散落在村屯的各家各户,有大有小,形状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十分的笨重,要把它搬回来,拼出这些充满意趣和艺术气味的风景,并没有什么讨巧的办法,需要的只是旷日持久大量人力财力物力的付出。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匠人精神”。匠人在周而复始、不厌其烦的重复劳动中,或者聚沙成塔,积石成山;或者练就“庖丁解牛”般随心所欲的神奇本领。“匠人精神”固然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但最重要的就是那种“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的傻劲,不知变通,或不愿变通,真的有点像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像那首歌里所唱的,“踩着不变的步伐”,一圈接着一圈,日复一日,不苟且,不偷懒,水滴石穿,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匠园里的老木棉古树参天,竹影婆娑,水面如镜,里头有木匠、竹匠、铁匠、石匠、花匠、漆匠、皮匠、银匠、陶匠、铜匠、织匠、刀匠……而数以万计的石磨,就是他们的代言人,做成了各种景观:石磨挡墙、石磨“九门阵”、石磨护坡……还有一个“千磨水景”:用数以千计的石磨砌成梯级,清亮的流水一级一级地从石磨口流淌下来,石头与水,刚与柔,坚硬与温情,织成一幅别有意味的风景。

“千磨水景”的石磨,缝隙间杂草丛生,不少长出了青苔,显得拙朴和土气。这些“会唱歌的石头”,吱吱呀呀唱着每个人的乡愁,唱着正在作别远去的农耕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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