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一次坐高铁 □王 健

去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我带着母亲坐上高铁，一家人去了离家300多公里以外的南宁。

那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做出这个决定的念头，源于好不容易请动母亲出来检查身体这个机会。要知道母亲一辈子都没出过几趟远门，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乡下老家来到百色城。

10年前，随着父亲的去世，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老家屋里角角落落的孤寂，充填着母亲的生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惟有时间才能平复这一切。

为了让母亲早日走出失去父亲的悲痛，我和妻商量，决定把母亲接来跟随我们生活。然而无论我们怎么说，母亲就是不从。我给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和在广东打工的姐姐轮番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妻子也在电话里头跟母亲软缠硬磨，均无果。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还给你们添麻烦干嘛……”母亲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后来，我从邻居婶婶伯伯口中得知，母亲是考虑到我们在外头供房供车供小孩读书生活不易，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母亲在市某医院住院一周时间，出院后就嚷嚷着一定要回乡下老家，妻灵机一动，谎称医生要求隔三差五还要去检查，所以先不忙回去，方便去医院复查等等，母亲这才安静下来。趁着母亲留在我们身边的机会，我们决定带她坐一次高铁去南宁旅行。

为了避免旅途花冤枉时间，诸如赶车排队买票找地方住宿等，妻特地提前在网上订了往返的高铁车票和酒店，希望多挤出时间让大家游玩得更充裕一些。

出发那天，我们一家赶在动车发车前一个小时就进站等候。在排队验票上车的时候，我牵着母亲的手寸步不离，要是换作平日或其它环境，母亲会觉得不自在，非把手甩开不可，而此时的母亲就像个几岁的小孩，任由我拽着。我突然想起那首《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和广告画面，一样是牵手，一样是母亲和儿子，只是换了角色。

我们是连号座位，我特意让母亲坐在靠窗口的位置，好让她多看看沿路的异乡风景。

母亲对动车上的一切表露出极大的新鲜感。这能怪母亲吗？母亲今年80多岁高龄了，还是头一回坐动车，就算是缓慢拥挤的绿皮火车，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乘坐了。在母亲的印象里，火车这个词儿，先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后来从电视里看到。

“怪了怪了，这种车能坐得这么多人哦！”

“这还只是一个车厢，一共有好几个车厢呢。”我说。

母亲从一踏上车厢就开始问个没完，不停指点着窗外的丘壑、河流、房子，当沿途看到茫茫的蔗林和片片香蕉地，她更是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一座石山都没有？怪了怪了……”

“奶奶，这还是假平原，真正平原在遥远的北方呢……”坐在一旁的女儿给母亲当起解说员。

动车缓缓驶进南宁市区，母亲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显得既陌生又兴奋。

“真是时代好啊，以前去哪都要走路，现在一下就到另一个地方。坐这趟车真好，稳稳当当，好像没什么震动，也不晕车。”

“怪了怪了……”这是母亲的口头禅。

在酒店里，母亲东瞄瞄西瞧瞧，开始唠叨起来。

“住这里应该很贵吧？……”

“不贵，妈，难得出来一趟，要住就住舒适一些。”妻忙上前解释。

母亲对味觉很敏感，鸡肉牛肉不吃，禁酱油、鸡精等调味品，这也是她哪都不愿去的一个原因之一。点菜的时候，我们特意吩咐服务员不要放辣椒、鸡精之类等配料。可能服务员太忙，没有把我们交代的话告诉厨师，也可能厨师太忙忘记服务员带的话，等到上菜的时候，竟然没一样按照我们的要求放料。母亲夹第一口菜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表情里有一丝不悦。

“妈，这菜如果不合您口味，我们重新点一道吧？”我说。

母亲却挤出笑脸：“不用不用，这个味道挺好的，吃饱就行，你们现在生活过得好了，吃什么都要挑三拣四的，要是以前啊，连树皮都吃不上……”母亲又开始重复讲述她解放前那苦难岁月。

但母亲并没有像在家里一样的食量，那天吃晚饭，母亲一味地委曲求全让我心生难过。

在返程的动车上，母亲显得没那么拘谨和陌生了。进站等候上车时，执意不愿让我牵她的手，母亲懂得用余光跟紧我们，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满脸微笑像个凯旋归来的胜利者。在车厢里，母亲也知道把香蕉皮装进垃圾袋里；知道调节座位的舒适；知道去找厕所的方向了……

母亲依偎着靠背，随着夜色渐浓，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那是她此行最安静的一刻。看到母亲梦里带笑的表情，我心里才觉得有些许安慰。

其实出来旅行，母亲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的地方，更不知道什么叫诗和远方。在母亲的世界里，最美的风景就是老屋门前那几座石山和大山脚下那几亩红薯地。然而作为儿女，我们只是想让母亲那平淡的日子里增添一些惊喜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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