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羊，在记忆里叫唤
我是跟在黑山羊屁股后面长大的孩子， 还记得第一次跟爸爸去营山县普岭乡黑马山的表叔家买小黑山羊的事。 隔壁表婶的娘家在黑马山上， 每年开春的时候， 总会从娘家牵回几头黑不溜秋的本地羊子，他们把它叫作“黑山羊”。这些黑山羊的毛发是黑颜色的， 比较短， 但是全身毛发透出猪板油一样的光泽。 黑山羊和南江黄羊不仅毛色不同， 也没有黄羊长得壮实，但是背膘又宽又平、四肢粗壮， 特别是这些黑山羊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脚蹄生风，似要飞奔起来。 那些成年大黑羊， 还有如同弯月的角和像老翁一样的胡须。 最重要一点是表婶家的黑山羊在梅雨季节不烂蹄子。我家本来有3只大耳朵羊，还是喜欢搞研究的爸爸，在畜牧站获得良种选育的3只良种山羊。 但是这些山羊水土不服，前后都烂了蹄子，纷纷病死了，把我怄得几天都没笑脸。
那天一大早，表婶、爸爸和我就上路了，一路翻山越岭，从消水镇的河坝头， 一直翘起屁股往消水的樟树顶山上爬。爬到樟树顶的时候， 路平坦了一些，走过黄家大湾和固周寨，又向上爬上黑马山， 从天色麻麻亮的清早走到过晌午的时候，才到表婶的娘家。 表婶娘家的大人从后面羊圈牵出一只歪嘴老羊， 后面还有3只小羊羔。爸爸本想要了3只小羊羔，但是表婶娘家有个流鼻涕的黄毛小丫头兰子死活不同意， 抱着那一只毛色特别发亮的小黑山羊，就是不让我牵走。 我也看起这一只小黑山羊了， 就想等到和我一般大小的兰子不注意的时候从她手上拽过羊子， 抱起就走。 哪知道小黑山羊没有抱起走， 兰子还把我的左手臂咬了一个“手表”印子出来。15年后，那个兰子成了我的妻子， 有一天我还把手臂上那个若隐若现的“手表”指给她看。她说，记得到， 当年小黑山羊要被卖掉的时候，她和弟弟在屋子里哭。她和弟弟的学费， 就是用小黑山羊换来的， 卖掉小黑山羊真有生离死别的感觉。我说，当年，我家养大了从你家买回的黑山羊，才交了5兄妹的学费哩。
我的童年和青少年， 多数时间是陪着一批一批的羊子的，算起来称呼“小羊倌”，还是实至名归吧。在小河的河坝边，在大营寨下面的山湾湾头，还有大岩山坡坡上都长着各种花和草， 对黑山羊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记得当年放羊的并不是我们一家， 一起长大的二狗、孬娃、幺娃等家里都养有黑山羊。差不多我们从学校回来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从山坡坡上牵羊子回圈舍。我们呼朋唤友，每个人赶着或者牵着羊，从坡坡上下山。其实，这个活儿还是一个力气活和技术活，羊小的时候不必太担心，长大了有劲了，就不那么听话了。不过幸亏黑山羊的性格比较温顺，我们也讲究方法， 尽量让黑山羊吃得饱饱的， 还牵到小河边让黑山羊把水喝得美美的， 这样羊子基本上都很听话。只是外号叫“孬火药”家的羊子最不听话，总是牵也牵不走，拽也拽不走。后来我们知道 “孬火药” 家的羊子为啥不走了，原来是“孬火药”想窝在团堡石上看金庸的武侠小说， 回到家里就把盐罐偷偷带出来， 把盐巴抹在大青石上面， 这些黑山羊对着大青石舔了一下午， 所以太阳下坡了，羊子的肚子都是瘪瘪的，当然羊子要抗议了。 我们知道原委后，都比较鄙视这个“孬火药”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小黑山羊从春天长到冬天， 山坡坡上的青草也变成了黄黄的、 很稀疏的枯草。 走乡串户的羊贩子也天天往有黑山羊的家里去游说、去收羊子， 所以从事贩运羊子的生意人很多。 我最佩服李家塝的羊贩子李老五。 李老五这个羊贩子和他的同伴不管是天晴下雨，还是春夏秋冬， 他们都要在乡场上转动。一四七赶双河、二五八当消水、 三六九又去普岭或三元等小的乡场上收羊子。凡是赶场天，他们几个羊贩子就坐在馆子里喝酒， 一些卖羊子的农户会跟着他们一起喝二两老白干， 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的，等到了左脚靠右脚时， 就开始谈卖羊的事情。
我记得我婚后的第一年冬天买羊的事。农村有个风俗，一般结了婚，不管你年龄大小，都证明你应该自立门户了。自然而然，婚后第三个月，也是冬至节前的一周，爸爸妈妈把我们分开， 让我们自个儿发展， 我和兰子商量后拿出结婚时收的彩礼钱， 准备去老林场下街买十来只黑山羊回来。原本想把李老五叫上一起去看看羊子， 兰子提醒说：“与其让贩子两头赚钱， 不如我们自己把眼睛擦雪亮些， 挑那些健壮的羊子买嘛。”我想了想，也对，一早搭车到了老林场。
当天老林场的牛市上牛很多，羊子贩运户也多。我在那些卖黑山羊的人群堆里，左看看，右瞧瞧。看了好多羊子，就是不能确定哪一家羊子是健康正常的。凑巧，李老五也在场上卖黑山羊， 他主动跟我搭讪：“翟老幺， 你想买羊子是不是？”我说：“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去辨别羊好羊坏。”李老五把我喊到一边， 说：“黑山羊要从毛色、声音、动态、羊角、眼睛、耳朵、舌头、口腔、粪便等外形方面判断。 如羊子的毛发蓬乱、 无光泽、脏的；叫声不响亮、时高时低、无节奏感、有咳嗽声；放羊时常常掉群的羊，经常卧地、姿势异常、角根很热或者很凉； 眼睛无光无采无神，两眼下垂，反应迟缓；双耳不摇动，常低头，这样的羊子肯定有病。”我听完这些最直观的辨别方法，还真是领教不少。当我赶着十几只活蹦乱跳的黑山羊回到家时，我跟兰子说：“咱们乡下，还真离不开这些贩运羊子的经纪人”。
后来，我当上了村主任，我特别重视农村经纪人的培训和管理。在2000年初，我成立了第一家农村经纪人队伍。 我把从农校学到的经济管理知识用在了农村经纪人的培训教育上。 一是对全体农村经纪人进行登记造册，统一管理， 分批次举办农村经纪人培训； 二是在传授经纪人的理论知识、强调商标的概念，针对市场上的短斤缺两、以次充好等问题，我强化了对经纪人的诚信教育。三是鼓励经纪人进行合法交易，在当年的市场交易的圈子中，我们的农村经纪人扛起了大旗，把黑山羊贩运到重庆、湖北等地，不仅盘活了家乡的黑山半， 还把大量的豌豆、生姜、萝卜条、稻谷、蔬菜等农产品推进市场， 进行有效流通。
无论黑山羊卖到了什么地方， 一想起那些黑不溜秋的精灵，在坡坡上、湾凼凼里头吃着绿草、喝着清水的情形，我都像回到了人生的起点，这是倾尽一生的回忆。
翟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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