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走进岷山深处 聆听古老的歌声 他给神秘的白马部落写了本小说

成都商报 2016-08-28 00:00 大字

我曾多次穿行在岷江河谷,却只是过路人,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所知甚少。

“我应该虔诚恭敬地走进这一条条深谷,爬上这一座座高山,到火塘边、田野里,去吮吸柴火燃烧、庄稼生长的气息;去倾听山野村民满怀憧憬或愁苦无奈的声音。”一位摄影师曾这么说过。

从这个角度说,这些有情怀,且付诸行动,耗费时间精力的人,他们的作品,是值得阅读的。

作家陈霁的新书《白马部落》就让我了解到了这个隐藏在岷山深处的神奇部落。他2014年挂职平武县白马藏族乡党委副书记,两年来,陈霁奔走在各个寨子中,“一扇扇粗重的木门应声而开,火塘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许多精彩的故人往事,就像深埋在炉灰里的洋芋,扒拉出来,不等将灰拍干净,已是香气四溢。”

“白马歌王”门朝友

倒过头的磁带把他钉在舞台上

白马部落是一个小而普通的部落,长期以来,因为地理等原因,与外界的交流不算太多,这里面的传奇故事,或许放在整个四川来说,并不见得有多么独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高密不也只是山东一个普通的地方么,莫言的很多小说以此为背景,最后成就了一个诺贝尔文学奖。陈霁在《白马部落》里,一口气讲了十七个故事,这其中很多的故事,感觉都可以展开单独成为一部作品。

白马部落是一个喜欢唱歌的部落,他们在歌里唱着:平原不属于我们/草原不属于我们……我们是大地的过客/活一辈子就唱一辈子/只有我们的歌我们的舞/才属于我们自己。也许是因为生产环境太严酷,生活太艰辛,需要随时用歌声来照亮,歌声在他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学会唱很多歌的人,就如同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在部落里受人尊敬。

门朝友几乎是陈霁刚挂职白马时唯一的朋友,他是白马部落的一代歌王,也因为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成为陈霁的第一个写作对象。

定娃娃亲是白马传统,门朝友12岁时,父母就给他定了一门亲,对方9岁。可是,当两人慢慢长大,门朝友发现“未婚妻”更喜欢的,是他表弟。痛苦的门朝友选择报名参军来告别山寨——他也由此成为白马人中第一个海军战士。

在船上,门朝友是一名炊事班战士,他爱唱歌,常常随着锅铲的节奏大声歌唱,歌声被师政治部主任听到,把他招进部队文工团。在这里,门朝友六年八次受奖,也曾经无限接近过海军军官的梦想,但最后,百万大裁军来了,一声令下,文工团解散,他又回到四川,回到白马。

海军、舰队、文工团,门朝友在同乡眼中,浑身闪着金光,他曾给社会学家费孝通、中国音协主席吕骥唱过白马原生态的《酒歌》,当地的市委书记敲定将他送到四川音乐学院深造,随后,他成为白马人中第一个正规歌舞团的专业歌手。

门朝友成为第一个定居大城市的白马人,他决心融入城市,和歌舞团的一位女歌手结婚。但在城市里,在专业演出团体中,白马歌王却没有找到美好的感觉。

自由率性、奔放不羁是白马人的天性。白马人的歌,没有作词、作曲,更没有曲谱。同样一首歌,每个人都在继承,每个人都能自由发挥,不同的人可以唱出不同的版本,费孝通和吕骥听到的,是原生态,是门朝友无拘无束的歌唱,而歌舞团似乎忘记了他的特点,一会儿让他唱帕瓦罗蒂,一会儿让他唱蒋大为。门朝友却无法摆脱唱白马民歌的随意性,因而他的音准和节奏,总是成为别人眼中的瑕疵,他也慢慢被歌舞团边缘化。

最丢脸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县城,电视台直播的新年晚会,一位男歌手意外来不了,领导急召门朝友救场,他说对词曲不熟悉,但领导说,有原唱录音,上去对对口型就好了。门朝友硬着头皮上台,但是前奏一过,他就傻了——没有放出原唱!后台倒磁带过了头,将原唱部分倒过了。靠对口型蒙混过关已经不可能了,门朝友傻在舞台,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台,他没有想过自己的演艺生涯会这样收场。

后来,门朝友主动要求去当了名司机,再后来与妻子离婚,把房子留给前妻,自己回白马,带走的东西,只有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当年,他两手空空告别寨子,如今返回寨子,也差不多是两手空空。回到寨子里的他,不再有当年的激情和勇气,但他可以钓鱼、可以种菜、可以养鸡、可以爬山,他又把自己还原成一个地道的白马人了,这一切让他感到心安。

“部落美女”尼苏

白马名人笑容之外的忧伤

在白马部落之中,尼苏是一个名人,她见到过毛主席,还被毛主席问过话,上过当年的电影纪录片《光辉的节日》,这些事情都是被写入了平武县志里面的。

在当地长时间的观察积累,与走马观花的采访相比,所呈现出的尼苏的故事是不一样的。在陈霁笔下,当年“白马第一美女”尼苏被领袖接见前,她实在太紧张了,领导想把她安排到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但她不管不顾,坚决退到第二排,任领导怎么劝,她都憋红着脸不肯答应。

其实最初安排她国庆期间到北京观礼时,尼苏也不情愿,地方干部没有见到她预料中激动的样子,因为她的儿子格木塔才六个月大,尼苏舍不得离开儿子。

受到接见那天,尼苏又开始想儿子了,直到旁边有人捅了她一下,她才惊觉,哦,毛主席来了。领袖走过来时,目光越过第一排落在她的身上,并与她握手,向她问话。这个情景,在电影纪录片《光辉的节日》里再现,传遍了平武,成为当地的一个大事件。

这些年,尼苏已习惯了来访者的打扰,在她的家里,摄影师支脚架、换镜头,她洗腊肉、揉面,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

但陈霁注意到,面对别人一脸笑容的尼苏,常常一转身笑容就变成了忧伤,“这有点像烧火烤馍,生与熟,轻易地翻面。”

尼苏有一个强势的妈妈,在她10岁的时候,妈妈做主给她定下一门娃娃亲,对方是她的表哥尼珠。尼苏慢慢长大,组织对她寄予厚望。看起来,她前途无量,但一次又一次的机遇之门对尼苏敞开,又一次次被她妈妈堵死。妈妈要把尼苏、尼珠,拴在自己主导的这个家里。

尼苏和尼珠的差距太大了,尼珠常常借酒发疯,打老婆,“有的时候,丈夫和母亲一人拿一根棍子,追着尼苏打。”尼苏想要离婚,只有妹妹支持她,妹妹对尼珠说:“哥哥,我姐姐苦了一辈子,你也过得不幸福。你们离了,儿女还是你们的,可能你们的日子都要好过些。”

尼苏是在退休以后才把婚离了的。她种菜、养鸡、养羊,还经营了一个磨坊,成天忙忙碌碌,却感觉肩上的重担卸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今,她的五个子女,十几个孙辈,分布在省内各地,她经常到处走动“巡视”。

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待在家乡,从磨坊到家的路上,有时会看到一个老人靠着墙晒太阳,一张黑脸堆满褶皱,目光浑浊,已患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这就是尼珠,尼苏经过的时候喊了一声“哥哥”。没有想到,离婚后的“哥哥”反而渐渐成为尼苏最牵挂的人。她经常给他送吃的,送穿的。“慢慢地朝家走。走了一段,她忍不住回望。这时,天已经阴了下来,她的‘哥哥\’笼罩在苍茫的暮色里,像是在慢慢融化。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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