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黄州所书《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
元代赵孟頫绘《苏轼小像》
四川眉山三苏祠苏东坡像
出生于眉山的苏轼和长江有天然的密切联系,其升迁贬谪的仕宦生涯更使他与长江结下了不解之缘。正是在波澜壮阔的人生体味中,苏轼运笔如神,反复吟咏长江,尤其是作为贬官谪居黄州的四年两个月,写了753篇作品,平均每两天一篇。在人生旅途的低谷,他却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高峰,完成了最重要的作品“一词二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在千姿百态的释义里表现长江恒久魅力的存在,继而盎然有悟,进而揭示苏轼圆融旷达的人生格局、广博通透的历史观照和笃诚真挚的生活情怀。
我家江水初发源 宦游直送江入海
由于翻越秦岭“蜀道难”,古时从蜀地前往中原一般走水路,从成都的万里桥出发,经新津、眉山、青神、乐山到宜宾,沿长江过三峡抵达中原。苏轼的家乡眉山就在这条航线上。苏轼曾言:“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他把自己比喻为江中一滴水,顺流而下奔腾入海,似乎早早预见了自己的宿命。
嘉祐四年(1059年),22岁的苏轼和19岁的弟弟苏澈,两位新科进士和父亲苏洵一起,从眉州出发赴汴京任职。父子三人舟行60日,过11郡,行水路1680余里。这一路也许是“三苏”人生中最为畅快的时光,唱和创作诗赋百余篇,苏轼“杂然有触于心中”,作诗44首,展现了长江沿线的山川景致、文物古迹、风土民情。
顺岷江而下,第一站是嘉州(今乐山)。苏轼赞叹三江合流的壮观景象:“锦水细不见,蛮江清更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初发嘉州》)“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过宜宾见夷中乱山》)通过蜀中独特的气候景观反衬出乱山的高峭,言此意彼,平淡中写出惊人之处。《牛口见月》通过“披衣起周览”的视角,让读者欣赏到难得一见的蜀中江上月夜美景:“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蜀中多山的特色在《江上看山》一诗得到了最为集中和出色的体现:“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他用富于动感的语言,以江上乘船者的视角,把群山当做飞行如鸟的船只的参照物,生动地展示了蜀山之险、蜀道之难。
长江三峡以雄伟壮美著称,苏轼在《入峡》中为之摹写:“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三峡两岸多巉岩峰壁,江中滩峡相间,故江水时呈萦纡蜿蜒之形,时见惊险湍急之状,若遇巨壑深渊,则江水雷霆,势不可遏。状水名篇《新滩》:“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鬣滩下横。小鱼散复合,瀺灂如遭烹。鸬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欹倾。”层层排比,连用比喻,借潜鱼水鸟衬托长江的深险磅礴,把新滩江水之险铺张到了极致。
三峡以东,长江中下游地势逐渐平缓,江水宽阔广远、浩渺舒荡,《出峡》云:“入峡喜巉岩,出峡爱平旷。”“今朝脱重险,楚水渺平荡。”黄州段的长江秀美明阔,令他感慨“敧枕江流碧”“遥知二月春江阔,雪浪倒卷云峰摧”;润州地域江水翻腾旋转更为壮观,令他赞叹“白浪翻空动浮玉”“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长江沿岸历史遗迹众多。徘徊其间,苏轼抚今追昔,在《八阵碛》《诸葛盐井》《永安宫》《严颜碑》《白帝庙》等作品中点评那些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有对诸葛亮“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的深深惋惜;有“吁嗟蜀先主,兵败此亡魂”的历史浩叹;更有对历史教训的思考:“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
无论是巴蜀还是湘楚之地,在千百年历史进程中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而苏轼就是其中很多重要民俗风情的最早记录者之一。诗人不止一次地描绘了长江沿岸恶劣的生存环境,对人们顽强生存,坚韧而乐观的精神予以讴歌。《入峡》曰:“板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险,得米不盈甔。”即便“叹息生何陋”,却依然“劬劳不自惭”。
我谢江神岂得已 有田不归如江水
苏轼对长江的情感,不是简单的纸上轩昂,而从纸笔浸润到了内心。目睹长江的千姿百态,他胸有涵咏,诗词中的长江或浩荡壮观,或明丽澄清,或恬静朦胧,成为其张扬人生理想和抒发百般情感的特殊介质。
“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次韵前篇》),苏轼常把长江滚滚与书写“白发”相结合,体现对人生衰老迟暮的悲叹、抗争和接纳心理。“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大风留金山两日》),长江上出没烟波的一叶小舟,是他面对残酷现实世界或抗争、或孤独、或旷达的生命意识。
与长江相关的动植物意象同样被苏轼赋予了人生思韵。《二虫》中逆流而上、无畏险阻的“水马儿”,体现了他苦闷自嘲又秉持操守的高尚人格;江岸上孤芳自赏的“江梅”与衰老颓败的“江柳”等,皆是他自我形象的真实写照。
迤逦而来的长江诗中,还有苏轼的生活情怀。情感是苏轼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长江在诗词中被赋予了丰富的思乡离别意。他对故乡深深的眷恋表现在他对岷江“雪浪春色”的反复歌颂和与苏辙的多次诗词唱和。苏轼自出机杼,以“江水同味”写和友人的交契相投。“犹喜大江同一味,故应千里共清甘”(《次韵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既是惜别之情,又饱含同甘共苦的慰藉之意,体现出他对友人清洁品格的至臻鉴定。在哀悼挚友时,长江又被蒙上了深沉的悲伤,“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徐君猷挽词》),友人驾鹤西去,独留长江赤壁与诗人两相悲叹,其情之真感人肺腑。苏轼还把长江的澄澈与友人政绩关联。“见说岷峨凄怆,旋闻江汉澄清”(《河满子·湖州作,寄益守冯当世》),借江汉的清澈比喻益州平乱后治平民安的清明景象。
中国传统文化中,江与酒颇有渊源,江之清深使人联想到酒之醇厚。苏轼由此感怀:“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醉蓬莱》),以长江水如醇酒喻徐君猷遗爱之深长,同时又用酒来送别好友,足见妙笔灵心。风雨后碧绿的江面也寄托了苏轼对朋友的美好祝愿:“忧喜相寻,风雨过、一江春绿”(《满江红》),写董钺夫妇在人生道路上共患难,今朝忧去喜来,如风雨过后的一江春绿,充满生机。长江昼夜奔腾的“永恒”意义也成为苏轼酬赠友人的载体:“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满庭芳》),借长江之恒久言友人弃官归隐的初心不变,嘉许之意昭然可见。
元丰元年(1078年),担任徐州知州的苏轼,创作了题画诗《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画面浩渺空阔,通过运动的暗示和展现,描绘长江上两个绝岛“大孤小孤”,用俯瞰法谋篇布局,写凭高纵目所见之景,浩浩长江,峨峨孤山,艄公舟子,一览无余,达到了咫尺之内,瞻万里之遥的艺术效果。
哀吾生之须臾 羡长江之无穷
苏东坡20岁中进士,直至不惑之年人生仕途都一路通畅,心里充满了狂豪之气和自负之情,“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江城子·密州出猎》)元丰二年(1079年)大年初一,因“乌台诗案”身陷牢狱的苏轼死里逃生,从京城出发被押解到长江边上偏僻的黄州(今湖北黄冈),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长江的广袤涤除了内心的感伤,苏轼拓展心胸,借此来抒发人生之思。在人生低谷,他的思想境界完成了一次升腾飞跃,更为达观。谪居黄州的四年两个月,他共创作诗词文赋札753篇,《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大江东去》二赋一词千古绝唱,成为中国文坛的一座高峰。
初到黄州,苏轼的住所“小屋如渔舟”“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也拟哭途穷”,但艰苦的生活卸下的是精神上的重负。他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流露出随遇而安的知足。在长江的激荡下,这种清旷之姿渐趋显露,升华成一种圆融的境界。“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苏轼于世俗纷扰中追求宁静的哲学之思。
在遭受人生重大挫折之后,黄州成为苏轼的安身之地、安心之所。他初住定惠院,后住临皋亭,均在长江边。他看长江之水,想到四川老家,安慰自己说,长江半是峨眉雪水,饮食沐浴皆取之,何必归乡哉?黄州太守徐君猷划了一块地给他耕种,从未劳作过的苏轼为养家糊口,尝到了开荒种地的艰辛,自号东坡居士。黄州有鱼、有竹、有赤壁,他常到长江边,放眼神游,把个人命运放置在历史长河中思索,从深度和广度上扩展了生命体验:“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在黄州安国寺,苏轼常与主持继莲大师谈佛论禅,“焚香默坐”“物我相忘,身心皆空”,他不仅洗掉了“身垢”,也洗掉了心头的“荣辱”。由此,苏轼找回了生命的自在。曾经名满天下的翰林学士“自喜渐不为人识”,常常“幅巾芒履,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间”,结交渔人、樵夫、农夫,甚至牧童;他做“东坡肉”、酿“东坡酒”、同牧童一道放牛;他有了“多情却被无情恼”的自我解嘲,有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从容。他彻底地脱胎换骨,对儒释道三家的思想精华进行了融会和批判;他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获取了真正的个性自由。
苏轼在黄州创作出现井喷,是人生际遇与心灵悟知的交织,是理性升华的集中喷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的诗情如这滔滔江水,可以豪迈,可以深情,超越喜悦,也超越忧伤,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独一无二的美学体验。
许永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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