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物志 □苏天真

蚌埠日报 2019-12-23 08:28 大字

涂山启母石一

儿时,我读《晏子使楚》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假我以文章,这些伟大的诗篇令我灵魂出窍,我一直期盼有朝一日亲临其境。在动车由合肥向北,过淮水途中,苍茫云海间的荆涂两山,大片青绿染印斑驳的明黄,像极了黄宾虹的山水画,更似流动的微风疏雨。路旁的淮水雄浑静寂,长久依偎,隐约着一种浑厚壮美,直指心底的苍凉。

站在涂山南眺,正是那个时代满天耀眼的星星中,我终于看见禹王导淮、涂山会盟,划定九州,为夏王朝开阔的宇宙意识把我打动。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假若没有大禹导淮、会诸侯于涂山,娶涂山氏生启。无论如何淮水的先天禀赋都弱于强悍的黄河吧!“铜瓦厢”“花园口”这两方地名,却给淮河带来旷世灾难的痛点,成就了禹导淮伟业,如若不然,何来淮水岸边的老庄和《淮南子》闪烁着先哲的光芒?何来“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永久之美。

第一次战战兢兢,心怀忐忑,最先吸引我的是天地分界线下,荆涂逶迤起伏的两群奔马,荆峰向右,涂峰在左,刚刚分道扬镳,中间让出一条淮河横流而过,视野之下两岸纵横交错的,都是五千年被自然做旧包浆的地名,他们很不起眼,很容易被时尚忽视。桐柏淮源,禹三上导淮。顺淮而下,淮夷归楚,黄国、息县、蒋国、“大业陂”“芍陂”(安丰塘)、寿春等,一路走过,像是散落在大地上的古董,大巧若拙,玉在觉醒,金在葆光。如若置身远古,涡淮老子开道学之源,庄周亦然薪火相传。道家以水喻理,学派纷呈。秦汉时楚汉撕拚,风云际会,而淮河之畔老庄学说,依旧熠熠生辉。仿佛这一缕缕簇新的灵气与山野之气把现实升格为不朽的线条和色彩,那一刻,我多么希望穿越时空,坐在“涂山氏国”高脚屋的小马扎上,慢慢与先人做一次深入采访。

印象中,即使偶尔提到禹,也没有想象力作为参照物的,似乎禹于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一直过于虚幻。我不清楚是我没有看到禹手迹,还是禹的足迹就在我的脚下,只是我眼拙没发现?于是让淮水涂山作大禹导淮遥远的背景。当然禹治淮前先是驯服了黄河水患。随身不离河图、开山斧、避水剑三宝,可惜我没有机会适时与之相逢。

在大脑中搜索自己与这片土地过往的交集。四千年前大禹沿桐柏山东下,被一条扯不断的命运之绳牵引着,来到淮夷部落的涂山氏国。淮水迢递,抬首张望,涡水与淮水交汇的涂山下,浩荡的水头受困于涂山之前,淮水两岸一片泽国,禹临危受命,检讨前辈治水失败原因,决定改革治水方法,变堵截为疏导。你翻山越岭,蹚河过川,拿着工具,从西向东,测算地形高低,树立标杆,规划水道。为打通荆涂间的峡谷,禹采用火攻,把相连的两山劈开,淮河之水顺峡而出。《水注经?淮水》“《郡国志》曰:平阿县有当涂山,淮出于荆山之左、当涂之右,奔流二山之间而扬涛北注也。”自从禹到淮水边,已是衣着破烂、宿住席棚,每日手持耒锸,带头干最苦最脏的活。几年下来,腿和胳膊上的汗毛掉光,手脚掌结起厚厚的茧,躯体干枯,脸庞黧黑。看到穷人把孩子卖了,禹就把孩子赎了回来。见百姓没吃的,你让后稷把仅有的粮食分给黎民百姓。按《史记》描述,禹治水告成之时,帝舜在祭祀仪式上,将一块黑色的玉圭赐给禹,以表彰你的功绩,并向天地万民宣告天下大治。尔后,又封你为伯,万民称颂“如果没有禹,我们早就变成鱼和鳖了。”舜称:“禹啊禹!你是我的胳膊、大腿、耳朵和眼睛。我想为民造福,你辅佐我。我想观天象,知日月星辰、作文绣服饰,你谏明我。我想听六律五声八音来治乱,宣扬五德,你帮助我。你从来不当面阿谀背后诽谤我。你以自己的真诚、德行和榜样,使朝中清正无邪。你发扬了我的圣德,功劳太大了!”。我想,吃苦耐劳、身先士卒、不畏艰险、锲而不舍的忘我精神与道德和宗教的力量功不可没。这些是禹东行的舟楫,是长夜的明灯。

可以确定的是,在久远的岁月深处,禹和他的先贤圣哲们为治愈水患煞费苦心。比如《圣经》中方舟避水,他们一定从苍茫宇宙的灿烂星河参透因果、顺应天时,我坚信禹开启的不仅仅是涂山氏国为代表的淮夷部落与夏族的融合,也是一个伟大王朝的开始。

如今,禹突兀地耸立在淮水之畔,脚踏“淮渎大神”(是指被大禹降服的涡淮水神无攴祁),左手执掌开山斧,衣裙飘带随风舒展,飞天发髻高挑,那是他拓疆扩域的梦想。你目光炯炯而探,穿云破雾,劈山裂水,“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金光万道地俯视尘世。从此,淮水东流入海,未闻有灾。此刻,我悟出什么叫砥柱中流,什么叫擎天拔地。我去的那天,朝圣者络绎不绝,基座前的大理石台阶上,摆满了圣果和姹紫嫣红橙红皎白的鲜花。四顾,但见荆峰郁郁,淮水汤汤,祥瑞隐隐,恰然一幅“长淮第二峡”瑰丽风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四千年的时光不再喟叹和回顾,待你转身而去又转身而来,今时我还能眺望涂山淮水的大美和内心的辉煌。

或许这就是老子所言“上善若水”吧!

去涂山南坡,古道两侧怪石林立。当见禹王宫旁“夏之兴也以涂山”苍劲洒脱的字儿,确乎肃然起敬。紧随其后的,则是四千年的浩浩荡荡,岁月在文学面前变得庄严肃穆——思维,是时代波涛上高扬的风帆,它若隐若现地引导着我陷入长久的缄默。

你知道,“台桑”是禹娶涂山氏之地。据传,当初禹已三十,联姻强大的涂山氏国,整个东夷,包括皋陶,都会成为治水的支持力量。于是就有了禹娶涂山氏女的爱情传说,让幽静的涂山弥漫着仙气。

确切地说,禹娶涂山氏女是一场艳遇。这个充满了许多可能的时代,我们总会臆想杜撰出许多超出事实的暧昧和传说,以及委婉曲折的情节。忽然,野花的飘香扑面而来,一只九尾狐飘然而来,着意一身雪白,清水芙蓉。远远的绰约多姿,以及具象的那般小范式,从这一刻开始,禹叫她“女娇”。

多么惊人,又多么美妙!女娇给出抒情美文般挚纯的模样,是让禹鉴赏。换个角度,我能想象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风景,初识时的小小打问,潜藏着多么炽热的神情和足以表达的台词。于是,你有信心相信,这盛装玉女是专为我而妆饰的。这让我想起曹植的《禹妻赞》:

禹娶涂山,土功是急。

闻启是生,过门不入。

女娇达义,明熏是执。

成长圣嗣,天禄以袭。

第一次过家门,禹从窗口看妻正在亲吻他的旧衣衫,哼着思夫之曲,想着治水重任,没有推门而入;第二次正逢涂山女分娩,虽然听她痛苦呻吟,乃至孩子的啼哭声。他想到还有很多百姓受水患困扰,还是忍痛,没能跨进门坎;第三次巧遇涂山女抱子在门口玩耍,听启会喊爸爸了,此刻多么渴望家庭温暖和快乐,想到仍然是治水成功在即,不能有丝毫闪失,终于只跟妻儿打个招呼,便匆匆而别。

就这样,我又一次感受到,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位伟大的女性。

此刻,我立于“台桑”石上,真实地看到先贤们的伟大不是发达荣耀,而在于国家的强盛和子民的幸福,在于人与万物无可名状的悦纳与契合。淮水之畔的人是通过每一次与水患博弈、每一次慷慨赴死的气概来讨生计、求安澜的。我有些惶惑,因为四千年前,在这里,我真实地听到禹胸腔发出一个男人浓重的呼吸,以及脚步每一次迈出的震动;于是,淮水变得温润而又具体,禹王宫禅悦的晨钟暮鼓,把一种神秘的力量溶入淮水人的血液里,至天涯,至海角。我看到禹和涂山女柔情而狂野的拥吻和交配,活力强劲的精子和康健圆润的卵子仿如史诗般的华美咏叹。在一个晨光初露的黎明,启降生大地,继而阳光普照,鲜花盛开。此时,淮水已是我们心跳和血液的象征,纵使相距千载万年也会默守相望,寂然相候。

《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鸽子一样扑闪着双翅,落至眼前。“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是说涂山女婚后生子,随禹遍走九州万国,用那九条大尾拖地而行,助禹划地开河,放水归海,尽管是神话或传说,无须求证真伪,因为“新婚别”和“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史记?夏本记》在尘世的废墟之上给予自己精神上的光芒,从而照亮着千古神圣的形象……你太伟大了。

撇开所有的因素不说,真正打动我的,还是这对夫妻患难与共的大爱之情。

自禹娶涂山女,婚后四天离家治水,这浓郁似酒的爱情非巧言令色之气,而是放眼家国情怀的苍茫之气。久而久之,精诚所至,竟“漫云化石坐崖巅”,涂山女太了不起——你听吧,那《侯人兮猗》之歌,最大展示涂山女“南音”淮夷擅歌舞的超凡才华。北宋黄庭坚的诗中已提到“启母石迎新月白”。后来我想,一个人与一个地方能发生如此深刻的关系,总是叫人感动。

古道弯弯,山门窄陋,山中日月悠长。启母石的身影在涂山的晨曦中,印在淮水的晚霞里。涂山女红尘望不断,是那天边的爱夫,是无边的诗。我一直把她的故事当做童话来欣赏。我以为,多是四千年的凄美守望,因为岁月的长久,雍容华贵有了那么多稠密的皱纹。特别是延续至今的投石入怀送子习俗,带有浓厚的宗教意味,似乎一直能传达到天际。

时时此刻,唯有诗与童话,才是充满神性的。想一想,淮水犹然壮阔波澜,涂峰犹然生机盎然。

而此刻,又有多少代人走了。

是的,之前,我看秋色正好,去了桐柏,去了正阳关,去了八公山,去了珠城,去了泗县,十多天的探访,我收获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寻找到什么?仅仅是淮水悠悠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泪。话题绕不开淮水,同样绕不开禹会诸侯于涂山。

涂山之南,淮畔之东禹会村的禹墟,我不禁感慨,这座封存的土堆与四千年前的禹会诸侯联系起来,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考古发掘,隐隐约约间,总有一种气场,穿越时空,却给我们留下了曾经在时间的土地上灿烂开放的文明花朵——即使是零碎的花瓣。历史一页页翻过,上万平方米的棚屋区,散布着大量的陶器和火坑;呈“甲”形布局,近两千平方米的祭祀台基,采用自上而下灰、黄、白槽式堆筑法,在白色堆筑面中带有“燎祭“火烧面。所谓“燎祭”就是将薪柴堆一起,将动物、玉、帛等置于其中,以火烧之,味可达于天,天神可享。同时,伴有木炭和兽骨,造型奇特的酒具,堪称极品。而那些粗糙的夹砂陶器,极似盛大祭祀使用的“一次性餐具”。

处在人类文明史开篇的禹会从幽暗的历史深处一步步走来。你似乎得到暗夜星辰的加冕和祝福,明媚的阳光又在轻柔地抚慰它,使你坚实和重量挤压的梦魇中觉醒,重新拥有了心跳和呼吸。站在你身边,顺着你回首眺望的视线,我似乎看见当年“禹会诸侯于涂山”的盛会。

其实,全国拥有涂山的地方很多,拥有禹迹的地方也比比皆是,但能与地下禹迹相关的地点惟有淮水侧畔的涂山。禹会遗址木炭标本测定的年代,正是龙山文化与禹会诸侯于涂山天然的吻合。从年代上看,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文化认同吧!

你瞧,《竹书纪年》有“禹五年巡狩,会诸侯于涂山;八年春,会诸侯会稽,杀防风氏。”遥想当年,禹会诸侯那是你的政教大业,那是怎样的壮丽景象。那一年,你三十有八,迎来生命之花灿然绽开放的节点。侧耳倾听歌舞鼓乐,王者志存高远的热血在你体内奔腾。那巍峨宫殿标志的权威,和那不容置疑的神圣秩序。在豪华仪仗的簇拥下,艳阳高照的夏日,来自大大小小的国君和酋长,身着盛装礼服,脸涂纹饰,头插鲜艳的羽毛,带着珍宝玉器,一路浩浩荡荡,前来朝贡。按照既定的仪轨,你在这年要筑定九州方圆,一统天下,然后登上夏王朝宝座。

高大的宫殿垂下一道又一道帷幔,虚位以待的宝座被国君和酋长们瓜分殆尽。你纵有万般智慧和包容的胸襟,也不能让所有国君酋长俯首听命。于是血气方刚的你面对江南霸主居功自傲的防风氏,你心意已决,当即斩首示众。

那一刻,所有的人屏气凝神,喧嚣的圣殿陷入寂静,回到了创世之初。而阳光的瀑布倾泻着,在你的头上、背上溅起金色的浪花。来自九州的人们仰视着人神之身的你,聆听你音乐般的语言。

涂山脚下,此刻,欢声雷动,载歌载舞。牧人的胡茄,猎人的号角,高地的芦笙,船夫的号子,江南委婉的民歌,西域高亢的花儿……功德与王权交融,凝聚成为你赋予人性与自由的神圣加冕。

太阳渐渐沉到禹会的后面,最后一缕光线从车窗前消失,紧随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犹如一种巨大的关怀。

我清楚,穿越时空是生命的延伸,大穿越需要大空旷的历史和现实背景。

一代又一代,历史加长了,也就有了筛选,有了丢失。

文学真是神奇啊。我们在有限的红尘之外,是无边的天地人神,是极具深度的未知时空。

这一路,我看见了淮水、涂山、旷野、村舍、花草、青苗……,红尘一世,存于脑际,仿佛今天的每一方土地、每一条河流都与禹不无关联吧!

(作者系中国社会报主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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