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纵深 一个逃犯20年的自我救赎
王卫东在礼县创办教学点时的教室。
办学期间，王卫东在这间破败的宿舍住了6年。
1990年7月，不满16岁的王卫东在白银市永丰街故意伤害致死他人后远遁他乡。也许是为了赎罪，逃亡期间的王卫东在礼县的大山深处义务办学施教6年，之后又偷偷潜回白银市低调生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逃亡20年后的王卫东依然得偿还自己年少轻狂时欠下的债。
一场聚会酿出命案
1990年7月20日上午8时许，几名男子将一全身是伤的男青年扔在白银火车站2路公共汽车候车点后扬长而去，受伤青年后被人送往医院救治，最终经抢救无效死亡。
警方很快查清了案情，死亡男子系白银西机务段工人张胜元，1990年7月20日凌晨1时许，张胜元到白银区永丰街41栋2号谭延明家中索要被谭延明借去的液化气罐。当时谭延明正在家中和5名酒友喝酒，他不但不归还所借液化气罐，而且动手殴打张胜元，3名酒友也参与其中，用拳脚、拖把、砖头、空酒瓶等对张胜元头部、胸部、背部实施击打长达3个多小时。当天上午8时许，谭延明等人将受伤的张胜元扔到白银火车站2路公共汽车候车点。
警方很快抓获了谭延明及其他两名同案犯，1990年8月16日，谭延明及其2名酒友经白银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经公诉后被法院依法判处死缓和15年、13年有期徒刑。
但是，另一名不满16周岁，名叫王卫东的同案犯却一直不知所踪。
2010年3月18日，在白银市区骑着三轮车卖豆腐的王卫东被警方抓获。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20年，当年参与此案被判刑的其他几人均已刑满释放。
王卫东被抓获后，很快承认了自己当年参与伤害致死张胜元的犯罪事实。2010年11月4日，王卫东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被白银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
法院的判决中提到，被告人王卫东犯罪时未满16周岁，且系从犯，应当依法从轻处罚。案发后，王卫东家人对被害人家属进行了部分赔偿，且其在礼县石桥镇办学施教，亦对社会做出了一定贡献，故酌情从轻处罚。
一审宣判后，原公诉机关白银区人民检察院认为法院对王卫东量刑畸轻，向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抗诉。王卫东也向法院提出上诉，认为一审法院没有充分考虑法定及酌定情节，对其量刑过重，要求依法改判。
近日，白银市人民检察院阅卷审查后，认为白银区人民检察院抗诉不当，最终撤回抗诉。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经过审理后对此案做出裁定，准许白银市人民检察院撤回抗诉，驳回王卫东的上诉，维持原判。
藏匿山村义务办学
如果不是礼县石桥镇、雷王乡25位村民的联名请愿，法院对王卫东的量刑可能就不止7年。
雷王乡南家村位于礼县县城西南的一座大山中，这里海拔接近3000米，山大沟深，通往外界的道路至今还是羊肠小道，许多地方机动车辆无法通行，当地人外出一趟，至少得步行4小时以上。由于交通极为不便，直到2004年南家村才通上了电。
在南家村马莲坪，有两间总面积50多平方米的活动板房，这里是一处教学点，44岁的南家村村民马文俊在这里教一至四年级的21名学生读书。
与活动板房相邻的是两间破旧的土坯房，这是原来教学点的教室和老师宿舍。2008年“5·12”大地震后变成了危房，此后教学点才搬进活动板房。
“这个教学点是薛翊创办的，他也是这个教学点的第一任老师。1991年至1996年，薛翊一直一个人在这儿义务办学，并给学生上课，直到最后民警找上门后，他才离开这儿。薛翊走后，我就接上教书一直到现在。”虽然知道了“薛翊”是王卫东的假名，马文俊依然习惯称呼这个名字。
王卫东离开南家村后，教学点的教学工作停了一年，直到1997年由马文俊接手后才恢复正常。
1974年12月25日，王卫东出生在礼县石桥镇古泉村，由于父亲是白银市一工厂职工，王卫东从小随父母在白银市生活。1990年7月案发后，王卫东从白银潜逃到了距离石桥镇20多公里的雷王乡南家村。
马文俊说，王卫东在南家村有个远房亲戚，1990年王卫东化名薛翊投靠这个亲戚，留在了南家村，对外谎称与家里人闹了矛盾不想回家，天天在山里给亲戚放牛。由于交通不便，南家村的孩子根本无法到山外上学。1991年夏天，王卫东将当地村民杨石羊家面积不到30平方米的两间牛棚改造了一下，借来一些桌凳后开始招收学生教书。
“第一年招收了20多个学生，最多的一年招了39名学生，学生被分成4个年级上课。”马文俊说，虽然王卫东当时只有16岁，仅仅是初中毕业，但他教学非常认真。当时教学点的学生上学不用交学费，每个学生一年给王卫东几十斤小麦或土豆，够他生活就行。
从1991年至1996年，王卫东一直在南家村教书，并且在1993年与当地一位姑娘结婚，还生了两个孩子。
“1996年夏天，两名民警来到教学点寻找王卫东，王卫东当天正好不在教学点，回来知道消息后神情慌张，第二天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南家村，再也没有回来。”马文俊说，虽然民警当时没说找王卫东什么事，但他感觉到王卫东可能犯事了。此后不久，王卫东的妻子就离开了他，两个孩子留给了王卫东。
村民联名请求轻判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1996年王卫东离开南家村后，悄悄回到了老家石桥镇古泉村，在古泉村当了3年农民后又回到了白银市。王卫东此后改名王明卫，在白银靠做豆腐卖豆腐为生。2000年左右，王卫东与当地一家媒体女记者刘娜（化名）结婚，王卫东向刘娜隐瞒了自己以前的经历。
2010年3月，王卫东被警方抓获后，刘娜从王卫东父亲处了解到其曾在礼县义务办学施教的事，后来到南家村查证此事，希望王卫东昔日的学生能向法院求情，从轻处罚王卫东。在刘娜的努力下，马文俊以及王卫东曾经带过的20多名学生向法院递交了联名请愿书，希望法院从轻处罚王卫东。
南家村村民这才知道了“薛老师”真名叫王卫东，身负命案逃亡了20年。
可以说“薛翊”给南家村村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虽然“薛翊”15年来从未回过南家村，11月1日记者在南家村采访时，许多村民纷纷向记者询问“薛翊”的近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不是薛老师，我可能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31岁的王召良感叹地说，他是教学点1992年招收的学生，薛老师给他带了4年课，1996年，薛老师走后学校没人上课，他也就辍学了。虽然第二年教学点继续恢复上课，但他再没能上学。
“现在回想起来，薛老师当时真不容易。自己没有收入，还要贴钱给贫困学生买课本和作业本。”王卫东曾经带过的学生、南家村原村主任张红娃说，他至今想不通一个16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义务办学的想法，而且最终实现了这个想法，一干就坚持了6年。
马文俊告诉记者，从1991年至1996年，“薛翊”带过的学生将近200人，这些学生中有两个人后来考上大学并留在了外地工作，还有一人现在礼县一中当教师。重要的是，王卫东创办的教学点一直延续至今，让当地许多人不再是文盲。
张红娃说，知道王卫东的事后他想，当年16岁的王卫东义务办学也许是替自己赎罪吧。
20年悔恨年少轻狂
“王卫东被抓后非常平静，十几分钟内将自己当年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白银市公安局白银分局负责侦办王卫东一案的民警告诉记者，他们后来到礼县石桥镇王卫东原户籍地进行了调查，确定王卫东案发时确实未满16周岁。调查中，王卫东在雷王乡义务办学施教的事也得到了证实。20年来，没有发现王卫东有其他违法犯罪行为，邻居以及接触过他的人都反映王卫东是一个老实人。
办案民警告诉记者，王卫东是4名案犯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由于交友不慎，最终让所谓的哥们义气害了自己。王卫东在案发前既不认识受害人张胜元，也不认识主犯谭延明，他认识的是谭延明一名姓俞的朋友。案发当晚俞某第一次带他去谭延明家玩，几个人喝酒期间张胜元上门找谭延明，张、谭二人发生冲突后，王卫东与俞某、王某冲上去帮忙，连续殴打张胜元长达3个多小时，最终导致张胜元死亡。案发后，谭延明与其他两名同案犯被抓获，他们均没有能力对受害者家属进行经济赔偿。王卫东虽然潜逃，王卫东的父亲对受害人家属给予了部分经济赔偿。
“王卫东的家人案发后唆使其潜逃，客观上讲也害了王卫东。”办案民警说，王卫东是家中的独生子，案发后是他的家人让他潜逃的，谁知提心吊胆20年，最终还是没逃脱法律的制裁。
王卫东被抓获后说，20年来他一直为当初年少轻狂的行为悔恨。1999年感到风声渐松，为了照顾父母，他悄悄潜回了白银。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轻松过，外出上街时恐惧始终笼罩在心头，生怕被民警抓获。
王卫东对民警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妻子刘娜，自己向妻子隐瞒了以前的所作所为。
“王卫东平时为人老实、低调，是一个好丈夫，他被抓后我整个人都蒙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家人向我隐瞒了王卫东以前的情况。”刘娜难过地说。
刘娜说，刚开始她非常气愤，决定离开王卫东。后来她去了一趟南家村，听到当地村民对“薛翊”的评价，了解了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后，慢慢原谅了他。回过头看，这些年来王卫东一直在非常大的压力下生活，生活在痛苦之中。10年来他一直愁眉不展，都是因为心中放不下当年犯下的错。
“公公当年没有选择让王卫东投案自首，而是让其负罪潜逃，这最终害了王卫东。”刘娜说，王卫东被抓后不久，公公就病倒了，公公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后悔不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是他害了儿子。
■文/图 本报首席记者 邢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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