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取 蛙声一片
□黎耘
故乡的老屋后面，有两张鱼塘和一片稻田。每到惊蛰，春雷惊醒万物，冬眠的青蛙也结束了混沌的梦。不久，它们组成庞大的合唱队，让春天的乡野一片喧腾。在老家，人们都不把青蛙叫青蛙的，叫“蚂虫另”。比如：圩日人声鼎沸、上课学生嘈杂，被喻为“蚂虫另闹塘”。青蛙们的大合唱是很有气势的。伟人毛泽东16岁时，仿前人咏蛙诗，写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小小年纪，一派豪情，且显霸气。
童年时，母亲听着屋后喧闹的蛙鸣，抚着我的光脑壳说：“蚂虫另又闹春了，我家乖仔又长高了。”那时，我不明白我的长高与蛙声有什么关联，稍长才知道，庄稼是在春天拔节的啊！童年的我，在那个季节，伴着蛙声，像小苗儿一样拔节长高。
后来，外出求学，在县城工作，一别经年，故乡的蛙声离我愈来愈远了。蛙声收录在枕边的唐诗宋词里，每当乡愁泛起，思念老家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出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何处最添诗兴客，黄昏烟雨乱蛙声。”“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些唐诗宋词，把我带回故乡，带回童年。儿时，我们在鱼塘边看蝌蚪，奶声奶气地喃唱着谁都知晓谜底的谜语：“爹娘有腿没有尾，儿子有尾没有腿。儿子长大变了样，脱掉尾巴长出腿。”我们在稻田的阡陌捉蜻蜓，在开满野花的溪边捉蝴蝶，冷不丁被一只跳下水田或是跳下小溪的青蛙吓了一跳，吓得小心脏“噗”的一缩，头皮一阵发麻，却又相互戏谑，说对方是童话故事《咕咚来了》里面的胆小鬼……青蛙给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乐趣。
退休那年，我家的“大内总管”提议：移居柳州，在柳州买一套商品房。她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你家的大姐和外甥们都在柳州，日后方便走往；孙子快上小学了，得找个条件更好的学校……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还有个小算盘：从县城回她的乡下老家看望老妈，得取道柳州；移居柳州之后，岂不便捷多了？得！凭她这份乖乖女的孝心，我岂能不同意？于是，“大内总管”跑了好几趟柳州，看了好几处楼盘，有地处繁华市中心的，有位于稍偏僻的开发地段的。经几番考察，最后“皇上”拍板——我选定了西江路与炮团路之间正在兴建的一个楼盘。这个小区，离静兰路与西江路的交会路口不远，小山顶上，屹立着一尊高大的柳宗元塑像，在这里安家，能沾点“柳市长”的文气。还让我中意的是，这小区旁边和后门外，有一条大水沟和几张鱼塘，隔着大水沟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还有一小片绿油油的稻田。时值春末夏初，鱼塘和稻田
里不时传来声声蛙鸣。若是清明、谷雨时节，岂不也像置身于故乡老家，又闻蛙声一片？我名之曰：都市里的田园。
不久，入住新家。春节过后，按二十四节气中“春雨惊春清谷天”的排序，过了立春，雨水，惊蛰，就是春分，然后就是清明。清明前后，春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小溪水潺潺，池塘波涟涟，蛙声一天比一天稠了起来。尤其是到了谷雨那天，夜里，青蛙们的叫声最为响亮，最是热闹。以前，我曾在老家问过房族叔公，这是什么原因？叔公说，谷雨这天是“蚂虫另节”，蚂虫另们在这天呼朋唤偶，谈情说爱，还在这一天娶妻嫁女办喜事呢！我暗自发笑，姑且听之信之。这“蚂虫另节”，就算是青蛙们的“情人节”吧！
“大内总管”对于我钟情于蛙声，才选择了这么一处安身之所，曾打趣说：“你呀，别看在家里是‘皇上’，却是天生的乡巴佬的命！”我承认，我的乡野情结是解不开的了。你想啊，能在这么个繁华的都市里，有一方田园风光，乡野情趣，那是何等的舒心惬意啊！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几年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我当初选择的“都市里的田园”已不复存在！
先是小区旁边的鱼塘被填平了，建起了西江综合批发城；随后，那条大水沟被填平了，窄小的炮团路扩展成6车道的柏油马路；那一大片菜地和水田以及好几张鱼塘也荡然无存，一个个新开发的楼盘耸立起一栋栋高楼；新建的一所小学和一所中学里，琅琅书声代替了昔日田园里的“蚂虫另闹塘”……
蛙声再一次离我远去，蛙声只能留在我的梦里。我家的“大内总管”又取笑我：“满脑子小农经济思想，目光短浅——你的思维，能跟得上时代发展？”
不过，我并没有怅然若失的感慨，因为这确实是社会发展和历史进程的必然。回过头来，我不得不佩服“大内总管”远大的目光了！当初，选择移居柳州真是太英明了！
前年，梧柳高速公路通车后，从柳东收费站出口开始计程，自驾车只需12分钟就到了乡下的老岳母家。小舅子夫妇从广东打工归来，新建了一栋平顶楼房，房间多的是。我和“大内总管”以及儿子、孙子在节假日常去那里，游览真正的田园风光。喜欢钓鱼的我，白天坐在鱼塘边垂钓，听荷叶间偶尔传来的几声老青蛙沉雄的叫声；夜里“听取蛙声一片”，枕着蛙声入眠。如此这般——其乐也，融融；逍遥乎，似仙！
今年，因新冠病毒肆虐，我一直宅在家里，感觉整个世界一下子沉寂下来——尽管，屋外的世界正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庆幸的是，料峭的春寒已被击退，节令已过了惊蛰、春分，终于等来了柳暗花明。而今，蛰伏已久的蛙们已经“复工”，闹春的蛙鼓一阵紧似一阵，打破了田园的沉静。
几回回蛙声入梦来。过些时日，我一定到乡下去，去听取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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