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柴相伴的日子
林双贵,男,广西柳州鹿寨县人,农民。年轻时曾一度狂热编织文学梦,后因诸多因素中断文学创作20年。2017年重新开始捣鼓文字,迄今已在各类报纸杂志及百度、网易、搜狐等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小小说、诗歌等作品200余篇,有的作品获市级一、二、三等奖及优秀奖。(资料图片)
本期主笔 林双贵
1
在过去农村,家家户户都离不开柴。煮饭、烧水、取暖,以及煮潲喂猪喂鸡……无一不靠柴。那些生长于天地间形形色色的野树杂草,或者树根、落叶、木屑以及作物的秸秆,凡能塞入灶膛中的东西,都会被称为柴,人们习惯称之为柴火。
记得小时候,漫山遍岭都是柴,房前屋后,田头地角,到处长满黄荆树野芭芒之类的杂木杂草。母亲总是趁着吃饭的空隙,拿着镰刀和扁担出门,随意选定几丛茂密的草丛,刀光闪处,那些柴便应声而倒,母亲用藤条或竹篾捆好,一挑柴火就这样形成了。担回家晾几天,即可搬到厨中生火了。
后来大了才晓得,母亲砍的这些根本不算是柴,充其量是草。真正的柴要到大山里面去砍,因为供销社来收购的,是“哐哐”响的柴块或碗口粗的杂木。母亲这种“柴”他们是不收的。
2
那时特崇拜父亲。父亲膀大腰圆,力气很大。别人砍的柴五花八门,父亲砍的却是清一色的柴块。那时队里每年都有伐木的指标,砍伐后留下高低不等的树蔸,这是树最坚韧的部分,从上面劈下的柴叫“柴块”,价格都比一般的柴贵一两毛钱。
劈柴块还是个技术活,不会劈的人斧头会弹得老远。而父亲自有法子:先在树蔸的四周锯一道豁口,然后沿四周一点点地劈,遇上有横纹交错的,父亲则用楔尖来挣裂口子。父亲每次上山劈柴,担担都在两百斤以上,卖了可得一块多钱。卖柴钱除了给我们交学费、买衣物外,还可改善家里的伙食。
记得有一年春季临开学时,连下几场大雨,村里唯一通向外边的道路一片泥泞。有人说拉柴的车子来不了了,父亲心急如焚,做活路时也不时地向村口方向张望。
父亲对我说,他已跟老师打过招呼了,让我先到学校报名,学费迟几天送上。
那时我觉得特别委屈,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班上曾有欠学费的同学,受到一些调皮的同学讥讽和嘲笑。所以我嘴一噘,赌气地说:“不去不去!”父亲恼羞成怒,窸窸窣窣地从柴垛里抽出一条黄荆枝,“啪”的一声打在地面上,地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鞭痕。母亲听到声响连忙跑出来护住我:“仔莫哭!阿妈送你去学堂好了……”母亲转过身来对涨红脸的父亲吼道:“就你有本事了,只知道拿孩子出气……”父亲只得丢掉树枝,抱着头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打这次以后,父亲起得更早了,常常是半夜扛着刀斧上山,天亮时就挑着满满的一担柴回到家了。那时,我家四周处处堆满齐人高的柴火。
父亲柴砍得多,也卖得多,虽然我们姊妹众多,而父亲再也没有拖欠过我们的学费。
3
要说柴,还真有优劣之分,栗木为上,火苗为蓝色,煮出的饭菜喷喷香;松枝为次,火苗为黄色;杉树枝最次,不易燃还伴着浓浓的黑烟。而极品当属从老松树削下的柴片,巴掌大小,黄澄澄仿佛透明似的,遇火则燃。那时大人把它扎在竹竿上,就成了“松明”。遇着邻村夜晚放电影,人们打着“松明”行走在乡间,远远看来,像极天上的繁星点点。
柴也有粗细之分,细柴食指大小,适合煮饭炒菜,但需要时时添柴,俗称“看火”。那时,农村人家都有个一尺见方的“老虎灶”,上面架个大锅头,这种锅白天专门用来煮潲喂猪喂鸡,晚上兼烧热水供全家人洗澡之用,年节还可用来蒸年糕蒸扣肉等。把粗柴压满灶膛,让火慢慢燃烧,我们就可跑到庭院打石子跳绳了。那时候经常和弟妹通过猜石子定输赢,看谁去烧细柴粗柴,烧粗柴的哈哈大笑,烧细柴的多半会不高兴地噘起小嘴来。
那时家里穷,冬天到了,父母没能给我们添置更多的衣服,特冷的时候,母亲天亮起来便在堂屋的火塘用柴火升起一堆火。母亲把小的弟妹抱起床,在火堆房穿好鞋袜衣物,叮嘱做哥哥的千万要看好弟妹莫玩火。母亲说谁玩火谁就会尿床,那时特担心尿床,所以谁也不敢玩火,因为尿床了就没有多余的衣服来换了。
柴火烧过了,留下红红的炭火在“吧嗒吧嗒”地眨着眼,我们便从床底找来红薯芋头置于灰里煨,不消片刻,这些东西熟了,我们趁热往嘴里送,弄得手上嘴上满是黑乎乎的。
最温馨的是晚上,这时屋外下着霜,有时会夹着雪,北风吹得窗上的薄膜啪啪作响。母亲抱来干柴在堂屋燃起,火苗从干柴的缝隙里往上蹿动,照亮四壁。我们兄弟姐妹围着火堆坐在一边,托着腮帮子静静地听母亲讲故事、讲笑话,不时会发出哄堂大笑。那火苗似乎也受到感染,跳得越来越欢,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团团白烟从瓦楞钻出,把屋顶外的霜雪都融化了,化成水滴从檐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好像冬夜的一首催眠曲。
4
上初中那年,一天傍晚放学归来,远远看见一大帮人从家里进进出出。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果不然看到父亲脸色惨白俯身在床,腰部缠满绑带,原来父亲上树砍松毛时,失手从两丈多高的树上摔了下来,万幸的是一蓬茶树救了他的命,但父亲却折了腰。
家庭困难,上不起医院,母亲只好请来驳骨的“土医生”。“土医生”采来草药捣烂敷在父亲腰上,由于土法子止痛效果差,父亲被痛得直龇牙,脸白得像张纸,浑身都是汗水。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用毛巾帮父亲擦身子。
那一夜,听着父亲的呻吟,我想了很多,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责任为家庭分忧了。恰好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对母亲说我想挑柴草去卖,母亲盯了我几秒,点了点头。
离村两公里远的一个地方叫“留仙坪”,建有一家中型糖厂,恰逢榨季,高高的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连空气都弥漫着丝丝甜味。听说此时这里正大量收购柴草,于是,我挑上农具“六齿耙”,到屋背岭耙了两编织袋的松毛,跟上卖柴草的人流,朝糖厂奔去。
这是我第一次挑担走这么远的路程。扁担是从柴堆里拔出的一根树枝,树枝粗粝,压在肩上像一根发烫的钢管,硌得肩上又辣又疼。但我顾不了这些,挑起松毛一步三歇,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来到了糖厂。过磅人有点诧异地看着我,也许他钦佩我小小年纪的勇气吧,四十斤给一毛四分,多给了两分钱。那时,两分钱可以买两本作业本了。
5
有了一次卖柴的经历,我与柴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隔壁的光球哥早早来邀我上山去“讨”柴火,因为头天晚上父亲已交代过他了。此时已是深秋时节,落叶萧萧,山上的树木长势延缓,树木所含水分最少,是“讨”柴火的最佳时机。经常上山砍柴,大伤没有,但受些小伤是经常的。有一次我和光球哥来到一个叫湖洋巷的地方,我学着光球哥的样子,把柴刀挂在屁股后,三几下就爬上了树梢,然后一手扶住主干,一手扬起柴刀,“笃笃笃”,那些横斜的枝干应声而落,收获颇丰。谁知正当我高兴地从树上滑下,双脚就要落地时,左脚掌不小心踩对石头棱角,顿时鲜血直流,一时疼痛难忍。光球哥见状便胡乱摘些树叶嚼碎帮我敷上,然后砍来树枝给我当拐杖,并分几次帮我把柴火挑回了家。
这一次砍柴,让我感到了一种最朴实的温暖。
6
柴,在家乡的山岭上生生不息,养育着一代代人,温暖了多少凄苦的日子。数百年来,这片土地的人们离不开柴,柴成了人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到了上世纪80年代,大多数村民脱贫心切,盲目伐木、烧炭、开荒。莽莽的大山里终日刀斧声此起彼伏,浓烟四起。通往山外的羊肠道车辆络绎不绝,拉柴拉木拉炭,一个冬季,满目青葱苍翠的森林不复存在。
到了上世纪90年代,烤烟种植大行其道,全村种植烤烟,而烤烟则需要大量的柴火。山上已无木可伐了,那些野枝杂藤就被连根挖起……
1996年,我远赴广东打工,跻身于光怪陆离的都市,一晃眼20多年就过去了。间或三两年回家一趟,已能感受到家乡正在一点一点地改变:村民先是通过栽桑养蚕、办沼气缓解燃料的问题;再后来,农村电网改造,村民逐步用上电器及太阳能。
如今几乎没有人烧柴了,烧水用热水器,烤火用电热炉,睡觉用电热毯,房间升温用暖气。虽然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记得每次回家,有时半夜,有时白天,未进家门时,母亲总是忙着从家里一路小跑出来,说不忙不忙。只见母亲手里攥住一把细柴在闸门口处点燃,不一会,火苗伴着一道青烟跳动,我们抬着腿跨过火堆,母亲在一旁说着“大吉大利”。母亲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在外回家一定要经过柴火烤一下,包括大包小包。这又让我想起以前家里买猫买狗的情景,买回的禽畜父母总不忘在门口过一下火,说是去晦除邪,禽畜快长快大,家庭生活红红火火。
我知道这只是先辈们寄托美好的愿望而已,是在长期劳作中不忘对柴的敬畏,因为柴生在天地之间,厚实而纯朴,最能体现生命的本质。
就在昨夜,我梦见母亲又在自家门口处点燃了熊熊的柴火。我想,我回家的日子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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