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亮湾之路 程耀恺

皖北晨刊 2019-02-15 16:00 大字

程耀恺,安徽六安人,现居合肥。图书阅读者,植物爱好者,散文写作者。著有《不争春》等多部散文随笔集。

出合肥,循沪陕高速向西,至六安西,转济广高速南行,由单龙寺道口进入317省道,不久便抵达坐落于霍山县东西溪乡太阳冲的月亮湾作家村了。全程约183公里,车行只须两小时左右,在我却用了七十多年。

自小生活在大别山北麓六安县东乡的我,最喜欢的事,便是与小伙伴们观看天上的白云和远处的南山。村学里的先生对我们说:大别山是名,南山是字,跟西安人称秦岭一样,秦岭是名,南山是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这位老翁,必定家住山北,在他的感觉中,大约叫南山比称秦岭要亲近些吧。

一年之后,我由村学转入公立学校就读。班主任聂老师是师范毕业生,他对大别山名字的由来,另有说法:李白发现山南山北景象迥异,认定此山“大别于他山也”。至于与他山有多大的区别?聂老师只是说,等你们长大了,可以登高山临绝顶,一探究竟。

就这样,在看山之外,内心多了一份遐想。持续的远望与遐想,让我的感知,我的灵绪,慢慢超出先生告知的名与字的层面了。有一次,我在大伯家发现一张旧地图,不禁喜出望外,因为地图可以代替我在空中鸟瞰。地图显示,从汤庄向南,越过嵩寮岩,穿过与儿街与毛坦厂之间的通道,再往前,东是猪头尖,西是白马尖,中间有个太阳冲。地图算是给了明确的方位,可叹我身无彩凤双飞翼,我力所能及的,依旧是远远的了望。天天看,月月看,自然能看出些许门道来:白云是天上的山,变动不居。南山是人间的山,巍然不动。我还观察到,天上的云山,时不时会飘移到地上的青山里,到那时,云山或可静下来,青山也能动弹得。碰上这般情景,你若看山,山就未必是山了。春看山,看见的是云游的仙子,婀娜多姿;夏看山,看见的是靓妆的佳丽,临水照影;秋看山,眼前是挥毫的画工,襟怀爽朗;冬看山,眼前是入定的老僧,万象在旁……虽说看山也是其乐无穷的事,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不满足于遥望南山了,亲近南山,投怀南山,如同“少年心思中年志”那样,植入我的景愿。我甚至盼望成为山上一株树,山下一棵草。所以有一阵子,我写诗言志,妄称自己是大别山之子。

离家到省城上学之前,短暂的访山之旅,却也有过好几次。比如,跟同学一道造访苏家埠,随家人作客龙门冲,独自到伏子岭挑选竹椅、竹桌,但那都是来去匆匆,过山门而未深入。真正意义上进山,是1983年参加环保部主办的一个项目组,对大别山北坡自然资源及生态环境进行综合考查,作为课题组成员,我伴随数十位专家,踏遍舒城、霍山、金寨三县的主要山岭。结束舒城的野外作业后,原计划由晓天取道太阳冲,在磨子潭住上一晚,后来因为天气的原故,改由五显径往霍山县城,夜宿南岳宾馆。就这样,与太阳冲失之交臂。

那次霍山境内的作业,先由大别山主峰白马尖开始,然后随海拔高度递减,分层开展。在白马尖那几天,晚上在当地政府的办公室打地铺,男性人数多,躺下后,就借讲故事或荤段子解乏。看到那些中老年专家谈天说地,一个个舌灿莲花,当向导的当地山民的兴趣,也被点燃了起来,有心参与其中。一马当先的,是位中年向导,说的是后羿射日的传说。他说的那个传说的情节,与之前我在书本上读过的,大体相仿,只是地点换了,换到了他们的家门口。他说,驮后羿的那匹白马,累得形销骨立,一仰首,一咂嘴,就化身为白马尖了!射落的九个太阳,分散开来,滚落山冲,或为擎天巨石,或为镇山磐石,或为嶙峋怪石,人们把那几个地方,都起了跟太阳相关的地名,太阳冲便是其中之一。听了这个传说,直到夜深静卧百虫绝,直到清月出岭光入扉,我都难以入睡,一直在为前几天与太阳冲失之交臂而懊恼不已。

项目结束后,回研究所从事本专业的研究,我申报了一个项目,开发大别山的油茶资源。立项前,所长要我跟他一道进山调研,计划中的行程,依旧先舒城后霍山,还是准备由晓天向西取道太阳冲,再深入油茶林区。丰田面包车在崇山峻岭中左右摇摆,下视悬崖绝壁,吓得未进过大山的所长魂不附体,总算到了簸箕湾,所长命令停车,便一头瘫在山路上,浑身像簸箕一样抖动不止。亲近太阳冲的愿望,竟因此公的如鼠小胆而泡汤了。从此,我对这位所长大人,怎么也尊重不起来了。

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了,其间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先是退休,继而重拾旧梦写散文,后来到宁波、郑州、西安做房地产策划,最终成了一个植物爱好者,三十年间也不曾回到汤庄,南望大别山一次。直到2016年夏天,本家程华山为从故乡霍山到合肥出差的同学接风洗尘,邀我作陪,席间结识了在东西溪乡任职的陈伟。本家介绍说,陈书记也是小南岳文学社的成员,既然是同好,气氛就容易热络。酒酣耳热之际,话题从淮海厂旧址,到杨三寨,到太阳冲,到油茶,到银缕梅,总也离不开他任职的一冲两溪三寨的那个山乡,最后陈伟约程华山与我有空去山里走走。

送别了陈伟,乘着酒兴,独自在温暖的夜风里漫步。月色溶溶,树影婆娑,忽然觉得,我不是置身于万家灯火间,不是走在暖风扑面的人行道上,而是置身于万山丛中,行走在山石荦确的羊肠小道,向西,向南,向大别山,一步步接近太阳冲,接近东西溪,接近儿时向往的把天上的云山与地上的青山融合到一块的地方。

我哪里知道,就在我认识陈伟那一年初冬,一个带着使命的人,在霍山县委宣传部曹部长的推荐下,到东西溪乡造访、考察,一下子就有了惊人的发现:三线厂不可复制的独特资源与中国作家固有的文化资源,可以碰撞、交融,产生新的时代活力。于是,一个振兴山乡、文学扶贫的构想,在他的胸中酝酿成型,并与县乡两级领导,英雄所见略同,还共同为筹建的作家村,起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名字:月亮湾。

在接到董静约我参加作家村启动仪式的电话之后,才知道那个造访者,就是她的先生、省作协主席许辉。12月30日清晨在安徽大剧院登车出发前,见到前来接车的陈伟,才弄清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我向往已久的太阳冲。

那一天的皖西大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碎雪,而我的心却温暖如春。所以然者何?不言而喻,前方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去处,这是主要的。次要的是,从六安西转济广高速,其中的六安到潜山段的修建,有我那在省公路设计院供职的孩子的心血与智慧在里面。我一生碌碌无为,只好寄希望于孩子身上,以报效故土山水的养育之恩。孩子理解我。今天经由他设计的公路,去往我梦想的地方,能不心暖如春。

启动仪式隆重而热烈,从山民脸上我看得出,他们仿佛又回到曾经的激情燃烧的岁月。活动结束后,我跟许辉说,51年前,许世友将军为这个山村送来一股春风,让这里春暖花开,淮海厂、双管高射机枪、小飞虎,就是先后结出的硕果。今天,你也给这个小山村,送来一股春风,再度春暖花开的硕果,将是作家村与文学扶贫。许辉是个谦谦君子,反复强调,不能这么说,不能跟革命前辈的贡献同日而语,但一定会尽心尽力,当好作家村的村长。

启动仪式结束后,回城的安排,恰巧是晓天、舒城那条317省道。车子从簸箕湾飞驰而过,往事又漫上我的心头,想到人世间有多少阴差阳错,不禁凄然。蓦然间,邻座的文友,捣了捣我胳膊,问道:怎么不在作家村开设一间工作室?我摇了摇头,跟他说,我只是个读者,偶尔写点散文,算不了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工作室的事免了吧。不过,我会把心留在月亮湾,陪伴河边的那棵枫杨,作永远的守望。文友听了,似有所悟,于是点头赞许。

转眼到了2017年10月28日,三线厂的旧厂房,业已焕然一新,首批十八位作家,村民证已经拿到了手。这一天,月亮湾作家村盛大开村仪式,即将拉开帷幕,王蒙等中国最重量级作家与领导,亲临现场。季节虽是10月小阳春,然而洋洋喜气,却令春山如黛,春水绿如苔。我有幸再度应邀,参加了这个空前盛会。那天所有人都沉浸在兴奋之中,我清楚来一次不容易,为不辜负大好时光,便抽身跑到山野里,寻花问柳。我盼望多结识草木之友,无论是山上的箬竹,林下的野菊,溪畔杨柳,我得记住它们,也希望它们记住我。在乡政府的门前广场上,我拜望了心仪已久的国家一级保护树种——银缕梅,我的喜悦,溢满心田,以至不忍离去,情不自禁地偎依在银缕梅的怀里,美滋滋的,恰如一场不期而遇的艳遇。

2018这一年,月亮湾已经声名远播。9月间,铁凝率中国作协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主题采访团,到月亮湾采访、调研。至此可以说,一轮皎洁的月亮,真的在太阳冲升了起来。铁凝回京后,遇到她的同事徐贵祥,说我去过你的家乡了。

中国作协副主席徐贵祥,是从皖西乡野走出的著名军旅作家,一本《历史的天空》,确立了他在当代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徐贵祥对自己家乡出现的这个具有时代意义的新鲜事物,不限于关注与爱护,而且亲历亲为,为作家村的成长,添砖加瓦。他甚至说,自己前半生致力于离开农村,后半生他要寻找回乡之路,月亮湾,就是他理想的归宿。

2018年的年底,我是在月亮湾邂逅徐贵祥的。从建村开始,驻村作家与当地民众每年举行一次跨年联欢,我再次收到邀请。依然是向西、向南,于12月29日黄昏前,赶到月亮湾。徐贵祥早一天就到了,此刻正在挥毫题字。许辉为同行文友一一介绍。轮到我,徐贵祥放下笔问道:你就是那位写过麻埠街的程老师?我以微笑代替回答。他说:我读过。我一贯与任何陌生名人保有距离,人不理我,我不理人,人若友我,我亦友之。徐贵祥竟然用“我读过”三个字,我自树壁垒,即刻坍塌。当天子夜,鹅毛大雪在寒风的裹胁下,涌进了山谷。翌日清晨,一片银妆素裹,徐贵祥约我等出村赏雪。徐贵祥似乎对洁白的雪情有独钟,当然了,“风雪大别山”从来被许多人书写的,视为神圣的母题。他跟我们大谈“文学照亮了小山村”,他还说自己要在这大山深处,走出一条文学小道……。我为他的激情、他的情志所折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听说徐贵祥关于文学小道的构想,由来已久。近两年内,徐贵祥只要到霍山,只要到月亮湾,只要见到许辉,他总是三句话不离作家村与文学小道。综合一下来自各方的信息,得出的大体印象是,所谓文学小道,就是做山里人,走山里路,干山里活。当然,作家干活也好,劳作也好,就是以山里人的劲头写文章,出作品。如果是这样,徐贵祥所倡导的“文学小道”,无异于又一次春风送暖入山村。

别后,徐贵祥在微信里说,来春争取在月亮湾住上一个月,白天到处走,晚上写小说。他建议我届时也能去,在太阳冲,在月亮湾,在那个日月交相辉映的地方,在那个几度春风绿满山的村子里,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七十年了,儿时的心愿,总算如愿以偿了。然而,没有与那里的山水为邻,共同度过完整的春夏秋冬,没有与那里的草木为友,肝胆相照谱写生命的乐章,在通往月亮湾的路上,我充其量只是个行走者,算不上是个到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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