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养老院招人,围上来的农民工立马闪了
潍坊市养老机构护工不但短缺而且女多男少比例严重失调,多数年龄在50岁以上
春节过后,很多行业又遭遇了尴尬的“用工荒”。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行业缺人的情况能够得到一定的缓解,但也有一些行业缺人的现状却愈发严重,养老护理员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2月17日至19日,记者走访潍坊市多家养老机构了解到,选择进养老院安度晚年的老人逐渐增多,但养老服务的供需矛盾也日渐突出,招聘年轻的养老护理员,养老机构“做梦都不敢想”。养老护理员年龄偏高且短缺、养老服务队伍专业化水平低的情况已成为各大养老机构的通病。
护工现状
潍坊桃源老年公寓忙一天下来胳膊酸软无力
2月17日清晨5时,在潍坊桃源老年公寓,52岁的马文梅准时醒来,蹑手蹑脚地起床,简单洗漱之后,准备给老人穿衣喂饭。马文梅是一名养老护理员,但养老院的院长都叫她“服务员”,她搞不清“服务员”和“养老护理员”的区别,只知道自己的职责就是照顾好老人。
马文梅老家是临沂市沂水县,这是她第一次干养老护理,来养老院之前,她在老家一家小工厂打工,后来工厂倒闭,她失业了。今年过年串门时,马文梅听说同村一名妇女在潍坊干活,管吃管住,工资还不低,她动心了。
农历正月初八,马文梅收拾行囊坐车来到潍坊,投奔她的老乡。她这才知道自己要工作的地方叫潍坊桃源老年公寓,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照顾老人的日常起居。
院长给马文梅安排了两位80多岁的老人,而且生活无法自理。刚来潍坊,马文梅很珍惜这份工作,不敢有丝毫大意。给老人穿衣服、喂饭、洗衣服,帮老人翻身、抱老人起来上厕所、陪老人说话聊天……白天的时候,就算老人睡着了,马文梅也不敢躺下眯一会,总是在两个老人的屋里来来回回地收拾。
“在养老院里吃得不错,就是刚开始有点紧张,睡得不太踏实,半夜里总是惦记着老人是否能睡好,怕老人从床上掉下来。”马文梅说,最让她犯愁的还是每天抱着老人起来上厕所,一天抱个五六次,她就感觉两只胳膊酸软无力,整个人仿佛要虚脱了。
“干了十来天,逐渐开始适应这份工作了,但现在依然觉得很累,还得慢慢摸索照顾老人的技巧,等适应以后可能会稍微好点。”马文梅对记者说。
益寿堂养老服务中心老夫妇既当老板又当护工
2月18日下午,在奎文区益寿堂养老服务中心,今年63岁的王金弟正在给服务中心的老人洗衣服。奎文区益寿堂养老服务中心成立于2002年,王金弟和妻子一干就是12年。
记者在养老中心看到,每个房间根据面积大小分别安排了2至4张床,里面住的老人多在80岁以上,王金弟和妻子就承担起了照顾这些老人的职责。王金弟告诉记者,想靠养老中心赚钱就不要想了,这是个良心活。除了要给老人提供一日三餐外,王金弟和妻子还要帮老人收拾屋子。而对一些不能自理的老人,一日三餐还需要一点点地喂,经常忙起来就没时间吃饭。王金弟说,给老人做饭不是简单的活儿,老人牙不好,要把饭菜做得软一些,还要换着花样做,挺费心思。
王金弟说,不招护工是因为养老中心本身收费就很低,他们老两口没白没黑地照顾老人也就是赚个工钱,再花钱雇人就得赔本。另外,王金弟还有一个顾虑,怕雇的人对老人不好,砸了招牌,“两个人累点,但一定会尽心把老人照顾好。”
益寿堂养老服务中心就在苇湾社区服务中心的楼上,养老中心还收留了社区内很多孤寡老人,甚至还有一名33岁时父母双亡的脑瘫患者。苇湾社区的工作人员都对王金弟老两口的为人竖大拇指。苇湾社区居委会主任王秋美告诉记者,在这里住的老人都说好,基本上算是半慈善性质的养老机构了。
奎文经济开发区养老中心38岁的男护工太“稀罕”了
刘委波今年38岁,是奎文经济开发区养老中心的一名护理人员。在全市范围内的养老机构来说,像刘委波这样三十多岁年富力强的男护工太“稀罕”了。
记者来到该养老中心的时候,刘委波正蹲在炉子边烧水,看上去有些憨厚。因为长得胖胖的,大家都叫刘委波“胖子”。刘委波老家是寒亭,来养老院之前曾经干过建筑、园林等活,“当时干的都是临时工,经常干了一段时间的活要不到工钱,还受一肚子委屈。”刘委波说。
后来,刘委波的母亲帮他联系到现在这家养老中心。“当时他母亲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联系到我之后,把刘委波送来我们养老中心。”奎文经济开发区养老中心的负责人张德庆对记者说,刘委波来到养老中心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
“因为刘委波没有结婚,在我们这里非常能干,我们跟他的关系都非常好,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养着,每个月给他按时发工资,他都是把自己的工资打到哥哥卡里。”张德庆说。
张德庆告诉记者,刘委波虽然不善言辞,但非常能干,已经成了养老中心的顶梁柱,“现在养老机构缺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男护工更缺得要命。在我的观点里,养老院的工作不难干,但护理人员却很难招,男护工更难招。”张德庆说,刘委波既能给老人喂饭,也能给老人换衣服、换尿布,还能帮老人翻身,把老人抱到轮椅上,什么都能干。
各方声音
年轻人
伺候老人,挣钱再多也不做
2月19日上午,记者在四平路人才市场采访时,遇到了前来招聘养老护理员的刘先生。刘先生告诉记者,他在奎文区开了一家养老机构,但养老护理员成了头疼事,一招再招,还是缺人。春节过后,有两名外地的护理员决定留在老家不回来了,这让他一下子慌了神,只能先动员家里人上阵,他自己则奔波在劳务市场和招聘会之间,看能不能招到护理员。
刘先生说,他已经把养老护理员的工资提到了2700-2800元,如果是40岁以下的人应聘,工资在3000元以上,而且还包一日三餐和住宿。尽管这样,一听干养老护理员,无论是农民工还是大学生,都会坚决地摇摇头,甩下一句,“伺候老人,挣钱再多也不干。”
来人才市场找工作的小刘所学专业就是护理,但记者问她是否愿意去养老院干养老护理员时,小刘连连摇头:“最起码要去一家医院干个护士吧,养老护理员我根本没有考虑过,就算干月嫂我也不会去干养老护理员,这种给老人端屎端尿伺候人的活我肯定干不来。”
在玉清东街与虞河路交叉口北侧的红旗劳务市场,记者也咨询了几名在这里等活的农民工。听说是去养老院伺候老人,本来呼啦一下围上来的人群立刻散去。“实话实说,去养老院给老人端屎端尿,就算一个月给我一万元我也不干,我宁愿干点建筑活。”在这里等活的张涛说。
养老院
招年轻人,连做梦都没想过
对于养老护理员年纪偏大的事实,潘效云也感到非常无奈。“这一行工资本身不是特别高,而且还很辛苦,容易落埋怨,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入这一行,更别提年轻人了。”潘效云说。
“伺候老人这活,说真心话我是有点干够了。”一名养老护理员对记者坦言,她干护理员3年多了,伺候的老人经常向院长告状,有些性格偏执的老人动辄还对护理员打骂,各种委屈让她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潘效云也提到这个问题,“平常在家伺候一个老人都累得够呛,不用说在这里伺候多位老人了,而且这些老人年纪都大了,有的还生病,难免性格古怪。经常没事找茬的老人有很多。”潘效云告诉记者,不用说普通护理员,她和老伴也免不了被一些老人折磨。
“做养老护理员这个工作,最困难的不是累,而是脏,有些老人大小便都没法自理,这种脏一般人根本受不了。”潘效云说,曾经有一个护工,第一次来上班时,被老人屋里的异味熏吐了。潘效云说,她们养老院里的护理员,没有一个是从招聘会上招来的,全是朋友推荐来的,或者是自荐来的。
“这个工作很辛苦,一年到头没有休息,就连春节都要留在养老院里照顾老人,愿意干的人太少了。”潘效云说,“我们养老院里的这些护理员没有一个是咱本市的,全都是外地的。由于这种特殊的工作性质和工作状态,养老护理员确实难招,农忙时节和过年过节特别缺人。”
“让年轻人干养老护理员?我做梦都没想过,根本不可能。”潘效云告诉记者。
数字说话
43岁算“年轻人”
“刚来潍坊的时候,我还愁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不好找工作,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在这里面我还算‘年轻的\’。”在桃源老年公寓做养老护理员的马文梅笑着对记者说。
桃源老年公寓的院长潘效云告诉记者,目前桃源老年公寓共有82名老人,这些老人的平均年龄在78岁左右,养老护理员却只有15名。在这15名养老护理员中,只有一名年龄在50岁以下,是43岁。“这个年龄在养老护理员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人\’了。”潘效云笑着说。
在桃源老年公寓里,除了仅有的这名43岁的“年轻人”,其他养老护理员的年龄都在55岁以上,有几个已经过了60岁。这样算下来,养老护理员的平均年龄在57岁左右,论年龄都已经是爷爷奶奶了,可这些人还要在养老院里照顾八九十岁的老人。
随后,记者又采访了潍坊市多家养老机构,发现年龄偏大的现状普遍存在。潍城区的隋和缘老年服务中心内共有10名护理人员,其中有8名女性护理,2名男性护理,平均年龄接近50岁。潍城区北关街道怡园敬老院有5名护理人员,其中4名男性护理和1名女性护理,年龄最大的58岁,小的42岁,绝大多数护理人员都超过50岁。
3人照顾30位老人
记者采访获悉,根据民政部《社会福利机构服务管理规范要求》规定,养老院内需要一级护理(生活依赖他人护理或思维功能轻度障碍)以上的老人对应的护理员比例应达到4∶1,健康老人对应的护理人员比例为7∶1。
潘效云告诉记者,桃源老年公寓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对于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基本上是3位老人一个护理员。但对那些身体还算健康的老人,就只能一层楼一个护理员,否则的话,护理员根本就不够用。
奎文区欣鑫托老所的院长刘天禄告诉记者,目前他们托老所有20个床位,住了16位老人,但只有3名护理员,而且这3名护理员的年龄都超过了50岁。
“平均一个护理员照顾5个老人肯定是忙不过来,但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根本招不到护理员,只能咬牙挺下来。”刘天禄说。
记者采访了解到,奎文如家托老服务中心目前住了40位老人,但护理人员只有8名；高新区敬老院目前有85名老人,护理人员只有6名；位于坊子区的爱心敬老院现在有30名老人,但工作人员只有3名；安丘的颐年堂老年安养中心入住总人数为38人,但工作人员只有5名。
男护工仅占14%
除了年龄问题,护理人员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也是不容忽视的现象。在记者调查的8家养老机构中,总共有321名护理员,其中女护理员为277人,男护理员44名,约占14%。
潍坊市社会福利院是成立时间比较久的一家综合性福利院,设有床位500多张,共住着90多位老人,院里有50多名护理人员,其中只有2名男性护理人员。“平时经常遇到抬老人入院、给老人翻身等一些体力活,真是让女护理员力不从心。”市社会福利院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如果同时遇上几个不能自理的老人需要换洗,护理员一天下来累得浑身疼,却没有别的办法。
高新区敬老院也是一家公办敬老院,目前里面有200多张床位,有85位老人入住,只有6名护理员,而且全是女姓。“如果有男性护理员,还可以干点帮老人推拿按摩、给老人翻身等体力活,但现在这些工作全由女护理员做。”高新区敬老院相关负责人钟国庆说。
代代红老年公寓有7名护理员,只有1名男性；潍城区浮烟山保健养老服务中心的护理员都是女性……男性护理人员严重匮乏已经成了各大养老机构的心病。
◎人物故事
放弃银行好工作女承父业做护工
在记者采访的8家养老机构中,奎文经济开发区养老中心的张俊娜是最年轻的一名养老护理员,今年32岁,干这行已经有6年的时间了。张俊娜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她是该养老中心院长张德庆的女儿。
在来养老中心干护理员之前,张俊娜在一家国有银行的理财中心干客户经理,工作轻松,而且收入高,社会地位也高。谈起为什么放弃优越的工作到养老中心干护理员,张俊娜直言,当初是受到了父亲的“胁迫”。
“别人一听我是院长的女儿,肯定以为我爸让我回来帮他管理养老院,不用干什么重活,可实际上帮老人喂饭洗衣、端屎端尿,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得干。我跟其他护理员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干活可以挣到工资,可我却是‘白忙活\’。”张俊娜笑着说,她毕业后直接到了银行上班,工作了两年后被父亲叫回了养老中心。
张德庆对记者说,他跟老伴经营养老院16年了。于公,他这家养老中心可以帮助老人安度晚年,交给别人他不放心,怕别人照顾不好老人；于私,这是他跟老伴苦心经营的一片产业,希望独生女能继承下去。
在张德庆的强烈坚持下,张俊娜选择了“屈从”,“刚开始肯定不愿意,那时候我才26岁,在银行工作很舒心,一下子来到养老院里给老人洗衣服喂饭,甚至端屎端尿,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张俊娜说,她整整适应了一年,终于肯安下心来做这份工作。
“现在没有几个年轻人愿意做这行,又脏又累而且几乎没有休息,但其实你真正安下心来跟老人聊天、交流,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就会慢慢理解他们的生活。”张俊娜说,其实照顾老人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总有一部分年轻人要‘牺牲\’,我愿意做这个先行者。”
A6-A7版文/本报记者赵春晖范国强图/本报记者殷梦
◎记者手记
养老护理员也该被好好“护理”一下了
目前潍坊市养老护理员存在的主要问题,一个是工作脏累苦且收入低,另外一个就是难以得到社会的尊重。几乎所有受访的养老机构负责人都表示,如今,低工资、高强度的养老护理员工作主要由大龄的农村劳动力来承担,不但整体素质低,而且流动性也大。
老年人的思维方式有时候会让人难以理解,养老护理员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承受很大的心理负担,这种情形下,还要怀着一颗善心去照料老人,护理员的付出是巨大的。但平时很难有人真正走近这些照顾老人、陪伴老人的护理员,就连平时来到养老院里献爱心的志愿者,也很容易忽略掉这些平日跟老人相处的护理员们……
养老护理员,真的也需要好好被“护理”、被关爱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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