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的一年四季
本报记者 许家强
到六月初二,张琳已经在沂水县三十里铺当小工干建筑足足六天了。雇主姓孙,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每天中午管一顿饭,一桌十个菜,饭管够,每天下午收工的时候,工钱当即递上,另送一包八喜烟。虽然活挺累,心里好舒坦,所以到初二这天下午收工后,张琳找雇主说第二天不能再来了时,心里还真有点恋恋不舍,但渠道里已经放下水来了,插稻子也是要抢农时的,耽搁不得。雇主倒是挺通情达理,说行啊,咱这些庄户建筑就这样,有空来干几天,家里活忙就先顾家里。
六天挣了七百二十块钱,二亩水稻的化肥农药钱足够。农村有句老话:一天挣一分,强似蹲墙根。不能闲着,也闲不起。
青峰岭开闸放水是在上个月的二十八日,已有几天了,但因为是由渠道上游的洛河、阎庄等乡镇灌区先用,大水就一直淌不下来。趁这空闲,张琳去玉米地间完苗,又打了一遍杀虫杀菌药,这些年玉米病虫害发生较严重,苗期这遍药是重点。
端午节前后,短期的肥猪价格上涨,带动了小猪仔的价格升高,很长时间不见影子的猪贩子,又开始天天上门了。尤其是临朐、潍坊的几个老客户,轮番着来让张琳帮他们去买小猪。张琳家三四月里产的六窝小猪,大的已有上百斤,留着育肥,有三窝小点的,共三十二头,估摸着平均有四十斤左右,老客户了,也不用过多讲价,商量一下,每头三百六十元成交,虽然比前两年猪价高企时低了不少,但在今年是高价了,刨去饲料成本,每头小猪还能净赚一百元以上。
瞅着手里的一万多元票子,张琳盘算着:瞅个空去赶集买上玉米麸子,两个月内的老母猪饲料,就算解决了。
初四,张琳到门前的渠道去看,水来了,遇到渠道底的石头瓦片,哗啦哗啦响———水位低得很,没法自流灌溉,而地里的玉米苗已经在阳光下蔫蔫了。干旱已有多日,电视、广播里倒是多少次预报有雨,可就是没下来。张琳不敢再等,赶紧拉上喷灌机,去玉米地里抽水浇了起来。
玉米浇完了,渠道里的水也满了。初六,插水稻。
比较起其他农活,插水稻尤其辛苦劳累,泥里水里拔苗插秧,烈日当头放水喷药,一个稻季闲不了几天。村里已经有好多人家不愿意插了。前些天,村里的田本老汉,因为儿子全家在外打工,家里的二亩水稻田自己干不了,雇人干不合算,撂荒又不舍得,就找上门来问张琳愿不愿意接过去种,秋后随便给他点大米吃就行。张琳拒绝了,原因是这水稻活太累,要雇人干的话,插一亩二百,收割一亩也是二百,再加上水费、化肥、种子、农药、机耕等等费用,怎么合计也无利可图,摊上个年景不好,还要贴钱,有这样干搭工夫,倒不如挤出空闲来出去打点短工,一天也能挣个百多元。
插水稻的季节,跟麦收一样,在外打工的青年男女,都要回家抢收抢种,像海子后村这么个不足千人的村子,出国务工的有十多人,在县城大小工厂上班的、干建筑活的有二百多人,常年在县外打工的也有百多人,还有些流动在恒温库、小加工厂、农村建筑队的季节工,也有百多人,平时村里除了十几户搞养殖的、种菜的、做小生意的,也就剩下些老人和孩子了———不止海子后村,周边村庄的情况也大致如此———一到农忙,村里明显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往年插水稻,张琳家都要雇人,因为张琳在外打工,请不下很多时间的假,回来个三天两天的,因为插秧技术差一点,不雇人也插不完———插秧高手一个人一天插一亩地相对轻松,张琳则是两口子插一亩地也得手忙脚乱地紧忙活两天,累且不说,耽误不少时间。
但今年不同了,看看人家在外打工的都回家干活,张琳不只是今年没出去打工,全心地养了半年猪,除没赚到钱,还倒赔上不少,算算二亩多稻子雇人的话要花四五百块钱,还要管饭,还是咬咬牙自己干吧,能省一点是一点,至于苦点累点,对农家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插秧前,先把稻田放满水,把土泡成泥,用拖拉机耙个基本水平,再拎着大铁耙一遍遍细细地划拉着找平,然后把育苗田里的秧苗一棵棵拔出来,洗净泥土,捆成小捆,用手扶拖拉机运送到稻田边,然后将那一小捆一小捆的秧苗均匀地抛入水田。
现在,张琳就开始插秧了。
插秧时,要低头弯腰,左手握秧把,右手拿秧苗,三四棵一组,摁在泥里,株行距保持在一拃远,要成趟成行。双脚要拉开 一定距离,从前往后退,而且双脚要尽量在泥里拖行,如果拔出脚来倒行,行距就无法保持完全平行笔直,而且会留下一个个大脚洼,插上的稻苗也会飘起来。稻农间有一句俗话:“能插水上漂,不插折断腰”,稻苗插深了棵杈少,影响产量,但要真的浅到了水上漂的程度,那也活不了。
泡在泥水里,想坐下来歇会是不行的,脚下都是泥水,无法安置屁股,直直腰站一会,已是最大的休憩了。
两天时间,插了一亩多地,稻苗却已基本用光了。看着水汪汪的七八分地,十多天前笑眯眯看护小鸡崽的张琳妻子终于着急了,求东邻问西舍,总共凑了不到二分地的秧苗,眼看着大多数人家都插完了,张琳妻子急得饭都吃不下。张琳原想拿妻子当初的话来敲打她一下,看妻子眼乌唇干的样子,又不忍心。还是擦擦脚穿上鞋,到别村找熟人淘换点吧!
每亩水稻,用八斤种子就够了,精耕细播的话,六斤也差不多,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根据自己插多少地育多少苗,都剩不下多少。张琳连走了几个村子,就在稻田边上捡了五六十把剩下的稻苗,最多够一分地用。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好遇上相邻的朱家庄子村的表弟李守强,就在路边攀谈几句,表弟说他家还剩不少,是准备留给大姐家用的。就在路边当即摁手机打电话,大姐在电话里说稻苗已经够了,不用了。喜从天降,张琳马上跟表弟去他的育苗地里,看了一下,还有十多米长的大半个畦子,欢天喜地的张琳回家时没忘了冲妻子光荣一把。
初九下午,在邻居的帮助下,张琳两口子终于把水稻插完了。晚上,张琳坐在家里硬梆梆的沙发上,指挥着同样忙活了多日的妻子,抓一只老母鸡杀掉,放上些山蘑菇,炖得烂烂的,倒两盅小酒,好好自我慰劳了一番。这是他和他的妻子从插秧开始几天来吃的像样的第一顿饭。
插秧完成一周左右,需要及时撒施化肥,把化肥和除草剂拌合好,一次性均匀撒施,之后每天还需要去地里查看一遍,稻田里起码在半个月内不能缺水。院里的桃子已经熟了,前几天忙于插水稻,早晨捡熟得最好的摘下一些送到村里的小超市代卖,一天能卖个百多斤。现在院子里的大批桃子基本熟透了,甚至好些还有点熟过头了。必须赶紧卖掉。趁这几天有空,抓紧摘,装上拖拉机去临近村里卖。张琳家的桃树从不缺有机肥,桃子个头大,又脆又甜,遇到相熟的人,张琳就主动大声吆
喝着送上一个尝鲜,目的在于借此增加点人
气。村里的老人妇女小孩子,有很多不愿意
走远路去赶集的,听到张琳在大街上的吆喝
声,不一会就围上一大堆,问一问,价格
比集上的还便宜,你三斤我二斤,转悠几个村,一拖拉机的桃子就卖光了。
卖桃子的时候,张琳顺便打听着收玉米,三天时间,院子里累累满枝的桃子就卖光了,玉米也收回来五千多斤。
过了小暑节气,天气开始燥热,前些日子浇过一遍水的玉米,长得很快,眼看齐腰深了,要赶紧追肥。张琳去二十里农资店里买回尿素,与妻子一起去玉米地,张琳用镢头在前面刨沟,妻子跟在后头撒化肥、盖土。天气已经大热,挥起镢头的时候,气都喘不过来,汗水更是一遍遍地出,干一个来回,就得在地头上歇一会。三亩多玉米,整整干满两天。去西岭最远的那两块早种的玉米地看了看,由于离渠道太远,岭半腰的两个小水库早就干涸了,没浇上水,玉米苗已经快要干死了,不必追肥了,等老天什么时候下场大雨再说吧。
花生的长势很好,整地的时候用了好多猪粪,明显比左右邻居家的壮实。只是地膜下茂盛的青草都快顶破地膜了。张琳的妻子一边用手发狠地薅草,一边絮叨张琳:年年都喷除草剂,地里几乎没草,今年你非要来个省事的,用什么除草膜,看看这回麻烦了吧!
张琳哑口无言,也只能蹲下去,用手一点点薅。三亩多花生,张琳夫妻两人早出晚归地蹲着薅草。整个海子后村西岭坡地上,除了两三家同样因为用了假除草膜而被迫薅草的几个人外,就是茫茫烈日下的一望无际了,这么热的天,谁到这里遭那个罪!
连薅了五天的草,腰酸背痛之余,张琳没理由回妻子的嘴,就偶尔小声咒骂几句奸商:你们这些混蛋玩意儿,坑两个钱还算小事,让咱农民顶着烈日天天在地里一把把薅草,你不是吃粮食长大的?良心叫狗给吃了?二十一日,天还没亮,床头的手机就响了,张琳迷迷糊糊接听,是沂水县城的大表姐打来的电话,生了个
小孙子,让张琳去喝喜
酒。张琳一轱辘从床
上爬起来,催妻子
给翻出好久没穿的西服,自
己则闷着
头去擦
皮鞋。张琳家没有衣橱衣柜,穿不着的衣服都堆在箱子里。妻子一边翻腾着衣箱,一边唠叨:这大热天的,你穿什么西服啊。张琳把怎么擦也擦不亮的皮鞋放下,说:你懂个啥,表姐是城里的富人家,到场贺喜的肯定有很多气派的人,咱虽然是普通百姓,可也不能穿着土气了给表姐丢面子,热点就热点吧,晒了这么多天了,还怕这点热?蹬上皮鞋,接过西服穿上,看老婆不上前,自己拉拉衣角,左顾右盼一番,哼着小曲到公路上等公共汽车了。
喜宴定在沂水县城沂河公园对面的海参馆,参与的都是亲戚,有些熟识,有些陌生,端起酒杯后也就海阔天空聊在了一起。期间还要装模作样地埋怨大表姐几句:表姐你现在都退休了,住在高楼,吃穿不愁,这好日子本来该是我的,那时候俺舅可是打算要我去接班的,让你哭着喊着给顶了。
大表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知道表弟张琳死要面子的脾气,在客人面前,更要高夸表弟几句,打着哈哈回敬:你也混
得不错啊,村里的小地主,养猪的大老板,就是心眼有点
小,几辈子的事了,你还是记恨着,每次来你都不忘提这个事,不就是为了多喝两口酒吗,好吧,今天不管你们了,叫你喝个够。
打蛇随棍上,张琳马上把一杯酒倒到嘴里,再说话:那我就放量喝了哈,你可别心疼。
大表姐比张琳大三岁,张琳小的时候,常住舅舅家里,跟表姐打闹惯了,现在年到五十,仍然习惯见面说些玩笑话。
喝完喜酒,张琳由大表姐陪着,去沂河公园溜达了一会,叫嚷着让大表姐夫给拍了几张照,醉醺醺的张琳回忆着电视里明星们的动作,摆出几个似是而非的造型,一再叮嘱大表姐夫:明年我就五十岁了,给我照得帅一点,留个纪念。
这是酒足饭饱、尽情尽兴的一天。晚上连灌了几大碗凉开水,酒有点醒,躺在床上不免瞎想:如果能天天过上这样的日子,该多好。
二十二日,入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水稻已过了养育期,青峰岭水库的闸门关闭了。渠道里的水眼瞅着往下落,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不只没雨,连云彩都没影儿,就算偶尔阴一小会,那也是霾,灰茫茫的像张琳的心情。玉米已经长到一人高了,叶子在中午时分都耷拉得厉害,尤其是西岭小水库边的黄泥块,旱得更严重,都出大裂纹了。张琳妻子连续催张琳拉水管出去浇水,要不过几天渠道里的水就没了。张琳则一直搪塞着说过两天再看看吧,这么多天天气预报老是大雨暴雨的,要不再下点,人家气象台的人多么没面子。张琳其实也知道,这雨下不下与气象台的面子没多大关系,他就是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钻玉米地,那滋味,真是谁钻谁知道。
张琳的儿子每个月有四天的工休假,根据工程单位的活多活少,可以自由支配这四天的假期。二十三日回家了,在院子外的树林里转转悠悠找了十来个知了龟,晚上用油炸,说是给张琳做酒肴。张琳幸福地骂道:你这不是要谋杀老爸,不知道我吃这些东西过敏吗?互相打趣中,开开心心地吃完晚饭。儿子提出说要去报名考驾照,张琳说你看着办吧,儿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要买车的话,我暂时不会同意,一是家里没钱,二是你挣那点小工资也养不起车,第三你看咱村里大大小小的轿子面包也有几十台了,一年到头都出去打工,放在家里只是个摆设,也就是过年回家显摆那几天,什么意思!儿子没说啥,只是点头表示同意。张琳知道儿子心里会觉得他已经老得跟不上时代了。张琳也就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农忙季节已过,除了早晚喂喂猪,几乎没啥事。连续清闲了几天,眼看到月底了,老天爷就是不听气象台的安排,硬是不下雨,眼看着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浇玉米了,张琳知道捱不下去了,浇吧。
正是玉米旺长的时候,这一遍水必须浇足浇透。湖地靠水近,出水快,一亩地三四个小时就能浇透,西岭上的地就慢多了,五百多米的水管,还要爬坡,加足了油门,流到地里还只是稀稀拉拉的,比自来水龙头大不了多少,一亩地要浇上七八个小时。
这是种上玉米之后的第二遍水,张琳家有喷灌机,就是花点柴油钱。如果是雇人家的机器来干,一个小时要四十八元,浇过这一遍水,就算从此风调雨顺秋后丰收,也剩不下多少利钱。要是摊上连续干旱,再浇上个一两遍,就只有赔本的份了。
张琳家最远的两块玉米地,离渠道有一千三百多米,没那么长的水管,只能靠天等雨。眼看着玉米秸一天天干瘪下去,干瞪眼着急。
二十八、二十九,连续两天,天上终于雾茫茫地撒了些雨粉下来,虽然连续两天的雨粉也没能淋透农田,好歹算是救命水,玉米暂时死不了。
小雨过后,又到月底,突然发现有几头大猪不吃不喝,懒洋洋的没精神,张琳判断应该是连续两天的阴雨,把气温折腾下来几度,猪猪受凉感冒了。马上挨个给打上一针抗菌消炎药。放下针管,张琳对站在身后一脸紧张的妻子说:没问题,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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