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君:工匠精神的文学典范
本报记者 徐晓清
他童年时的第一个理想,不是成为科学家或文学家,而是做一个流浪四方的乞丐。
他热爱大树:到大树下站一站,我相信,你的心情会好起来。
他钟情河流:天下的河都有一个清澈的源头,正如人有一个清澈的童年,母亲有一个清澈的少女时代。
他感叹时间如箭:时间是宇宙看不见的骨头,摸不着的神经,听不见的雄辩。
他就是日照日报社高级编辑,日照市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夏立君。
2018年,夏立君以《时间的压力》一书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这是自“鲁奖”设立以来,山东作家首次折桂“鲁奖”散文杂文奖项,实现了日照乃至山东省文学精品创作的历史性突破。
生命的初衷
极少有人把理想定位为当一名乞丐。若说有,那也是百万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而这个一里,就有夏立君。
早年,在乡间走街串巷的乞丐,曾引起童年夏立君无尽的联想向往。他一遍遍想象着自己走街串巷乞讨的情景:每天的生活都是自由的新鲜的不确定的,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走进一户又一户人家,讨到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成人之后,夏立君将童年这种好奇或懵懂苍茫的渴望写成文章《生命的初衷》。当然,这也可视为他文学的初衷。
有观点认为,作家作为“作家”和作家作为“人”,不能完全划等号,虽然两者统一于同一主体。作家以作品的创造为其存在形式,但并非生命中所有的历程都与此创造有关。这种观点在业界已得广泛认可。但在夏立君这里,情况似有所不同。因着“乞丐向往”,他过去的生命历程,几乎都是为了文学或者围绕文学这条道路的“流浪”。
“18岁之前,我到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县城距我家9公里。去县城要过沂河,沂河自北而南傍我村流过。沂河有许多弯。我儿时的视线总在沂河拐弯的地方茫然坠落,更幽远更神秘的世界似乎永远在我的视线之外”。这是夏立君文集《心中的风景》后记《在路上》里的话。这段话就像一扇敞开的窗口,我们可得以窥探他精神世界之堂奥。
在那个闭塞却又让人不安的年代、那个村庄,幸而有条“大河”流过。这条叫“沂河”的河,也是夏立君的心灵之河,她牵动着童年夏立君的视线,让他想得很远很远。
他曾在《生命中的河流》里诗意沉吟———我没法对母亲说这样的话:去遥远的地方是为了寻找一条不变节的河流。
随着对作家夏立君的深入了解,越得更多的信息,亦越确信一个事实:他天资过人。
夏立君出生于1962年,老家在沂南。从小学读到高中,他就没出过村子。那时兴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他就那样从一年级一直被管理到高中。到他高中毕业时,高考已恢复。于是,学生跟老师一起参加高考。让人浮想联翩的是,那一年全校师生中只有他一人考上了大专。
在那种环境中度过童年少年的夏立君,爱好文学简直就是一种必然。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作家,并且要成为鲁迅、高尔基那样伟大的作家。
在那特殊时代,他如饥似渴地寻找一切可读之物。连《原始社会》《奴隶社会》这样的小册子也不放过。跟一般的泛泛消遣不同,他的阅读,从一开始似乎就表现出作家的潜质———他思考,尽管彼时的思考几近于胡思乱想或者异想天开。比如他想:人类社会中要是有一个或数个寿命极长的人就好了,这种人完全清楚人类怎样做是对的怎样做是错的,人类就由他或他们来指导。
一个孩子,谁会这样想呢?但他这样想。背景是如雷贯耳的声声“万岁”。这是孩子式的愚昧或天才。我相信,这种关心社会天下的“童心”,亦是他以后在创作追求上努力向大作家境界迈进的源动力。当然,童年的这一奇想,到了具备现代意识的成年时代,又成为他反省人性反省社会的一个原点或起点。
后来,他得了一本浩然写的《艳阳天》,被开头那句话震到了———“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他认为这个开头太有意思了,他突然就有了表达欲———他文学的种子发芽了。直到三十多年后的2017年12月,夏立君去南京领受《钟山》文学奖,在即兴感言中,他再一次回忆起这个开头。
而他的文学种子与乞讨有关———听到乞丐来到家门口,童年夏立君总是迅速地打开门。他承认这不仅仅是出于善良。在闭塞贫穷的童年里,乞丐生活寄托了他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时间之箭
若了解一位作家,没有比了解其作品更有说服力了。
《心中的风景》《时间之箭》《时间的压力》是夏立君的三部文集,集中了他自1990年代至今的主要创作成果。从三部文集的题目,几乎可以想象夏立君的文学创作心路。
1997—2000年,已在莒县一中教书十几年的夏立君被派遣去新疆喀什支教三年,这是他期待的。每年暑假,他大都放弃乘飞机的待遇,独自一人走陆路。黄土高原、河西走廊、塔克拉玛干沙漠等一系列地理名词,很早就令他向往了。有这些地理名词出现的文章,他已读过数遍。这几次,夏立君想换一种方式,用脚步“读”一遍这本人文地理的大书。
西安、敦煌、吐鲁番等等,他沿着古丝路的方向,一站又一站,向南,向东。为了更加贴近向往的地方,他常常不走寻常路,除了汽车、火车,他还坐过驴车、牛车、马车、三轮车,甚至羊车。边疆辽远,暑假一到,支边之人个个归心似箭,唯夏立君一人沿丝绸古道游荡。那回,从喀什到兰州,一次就走了半个多月。
不仅如此,在赴新疆之初,他把行李一减再减,就是为了多装一些书,比如《李太白全集》。他认为没有比在西域读李白更好的环境了。
一边是脚踏实地的丈量,一边是不被打扰的深研细读。数万字的《丝路行走》就这样诞生了。他坦称,为了写这些文章,他“在阅读中比在旅行中走过了更远的路”。
基于纯粹而执着的文学追求,夏立君后来的作品都有着他脚步走过西域的影子,眼睛读过西域的痕迹,意境苍茫,情思旷远。
2008年,《时间之箭》发表,杂志以头条推出,遂引业界关注,被广泛转载,并入列“2008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
“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是藏龙卧虎之地,夏立君向我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著名学者、作家、新闻理论家梁衡说,“立君有较强的‘时间意识’,时间、空间等总能引动他苍茫的情绪。我相信,‘时间’是会成就他的。”
时间真的成就了他。
2016年至2017年,夏立君以《时间的压力》为题的长篇历史人物系列散文,分两次在《钟山》头题加按语刊发,计7篇14万字。2017年6月,《时间的压力》获第二届“《钟山》文学奖”,8月,又获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12月由译林出版社结集出书。
2018年8月,《时间的压力》斩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夏立君,终于因“时间”而“一举成名”。
但此时,距离夏立君起步文学,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年。
几十年里,他仅仅出了三部文集。在“刷脸”的网络时代,他以早先的“籍籍无名”置身“鲁奖”,站到了文学阵营的前沿,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了解之后,你会说,这是一种必然。
“无情的‘时间’令我心头酸酸辣辣,我用我微薄的生命热度去体味宇宙里的这个冰冷的恐龙。”早在2010年,他写《时间之箭》创作谈时,内心对时间的急迫感就非常明显了,他早就知道时间之箭的厉害,它“嗖”地一声就一去不复返了。可他仍然坚持说,人是渺小的,但要在时间里站住。即使仅站住一段极有限的时间。
他在追求“站住”的路上,内心经受了多大的煎熬和压力,外人不得而知。
时间的压力
张爱玲有句名言“出名要趁早”,自幼有文学梦且追梦不止的夏立君不会不知道这句名言。
他的创作才能是多方面的。其小说作品开步即有不俗气象,这从十几年前的《草民康熙》《天堂里的牛栏》等作品可见一斑。其他创作尤其是散文,开步要早得多,且屡有高品质的作品引发关注。
著名散文家卞毓方在给夏立君文集《心中的风景》作的序言中说,当今散文创作,有人说“众声喧哗”。但在众声喧哗中,立君能按自己的调门说话,他努力把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
且看夏立君早期文章的那些开头,体会他的调门:
到大树下站一站,我相信,你的心情会好起来。(《大树》)
一粒沙,再加一粒沙,不停地加下去,就成了沙漠。(《怀沙》)
拿过那些边塞诗敲一敲,你会听见长城砖的声音,黄河声音,冰雪的声音,千万死者亡灵的声音。(《读边塞诗》)
我对那些生活在不靠山不靠水的村庄里的孩子,总是禁不住心生怜悯———没有水,看不见山,童心往哪里安放呢?(《生命中的河流》)
我从乡下来到城市之初,同任何一位进城的农民一样,不论心里有多少狡猾的念头,表情和眼神都是呆痴的。(《溯流而上》)
……
毫无疑问,夏立君某些作品早就具备了“名家”创作品质,即便是采风应景之作,皆有神来之笔。
“诺邓的驴马都知道小心地放下蹄子。”(《诺邓,一个时光容器》);
“东川在世纪之交即被宣布为资源枯竭型城市,一个一度陷入绝境的城市。中国只有一个东川,而东川式的地区和城市,东川式的问题,在中国并不罕见。她的奋斗与突围,具有标本意义。或许,这就是此次采风的意义所在。”(《东川突围》)
……
除了三部文集所收录的文章,我在写此文时,在网络上搜到的夏立君在副刊部任职时因“工作”而作的访谈等稿件,仅2008年一年里,即有十三万字之多。这些篇目不乏精品和典范。其中,《诗人张树敏》获2009年度山东新闻奖(报纸副刊类)作品复评一等奖。
在小范围内,在他的家乡,夏立君以作品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和认可。可他直到年过半百才因“鲁奖”在省内外成名。他在媒体供职十几年,不会不懂如何“宣传”自己,可愣是没有那样做。这可看做是夏立君的刻意节制,又似乎是喧嚣尘世的有意忽略。
2018年10月,在市委宣传部主办的“夏立君获奖作品研讨会”上,山东省散文学会会长、著名散文家丁建元说,“夏立君对文学有敬畏”“他体现了文学的工匠精神”,可谓一语中的。
何为时间的压力?
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鲁敏在研讨会上说,时间是没有压力的。那些沉重来自哪里?不论来自人对风骨的坚持,还是对人格的自我期许,均来自内心。夏立君以文学的方式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大树和根
获“鲁奖”后,夏立君的社会活动骤然密集。
作报告,讲座,会议……
面对那些真诚或场面的祝贺以及赞美,他总是一脸淡定或者流露不安。在不少场合里,夏立君亦多次表示“获鲁奖深感意外”。他一再希望热闹赶快过去,他已有了创作构思,很想安静地写一写东西。这与他的性格和一贯低调的做派是相符的。
夏立君说,应以谦卑的真诚的精神对待文学。他表示,可以将“鲁迅文学奖”看作并不容易得到的宝贵的荣誉。可是,若获了此奖就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是了不起的作家,那将是十分可笑又可悲的。“我只能把这份荣誉当作压力与动力,只能用更好更有力量的作品来回报社会,回报这个能够出大作品、应该出大作品的复杂又雄伟的时代”。
当然,获奖后他也“欣喜若狂”了一阵子。夏立君释放高兴情绪的方式,是携夫人去爬了一趟蒙山。在山顶,他想极目天舒,却见满眼大树。
“世上的根都是诚恳的、沉默、坚韧的。生命的力量就是根的力量。风和日丽的时候,枝叶在地上欢歌,而根在地下沉默;雨骤风狂之时,我听见根在地下咬牙……找准自己的人生之根,像根那样去努力。”(《根》)
他说,看看这满山的大树,它们的根扎得多深啊。它们的果实又是多么丰盛啊。
回程,夏立君买了一袋子山民自摘的核桃,背了下来。
他感觉,此生有分量的创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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