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我家的老楸树择胡金华

临沂日报 2017-04-07 10:16 大字
生长在我家隐蔽墙角的那棵老楸树,已经上百年了。我曾经问过父亲树是谁栽的,到底是爷爷还是太爷爷,连父亲也说不上来。它不仅古老,而且还是全村树中之王,长得最高,人们站在离村好几里外都能望见它。

我家的老楸树,一度曾是整个山村的标志物。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邻村的高里逢山会,路过的赶山人都会仰着头啧啧称奇:“这是谁家的啊?这么高大。”“老胡家的!”每当这时,我的心头就油然生出一份荣耀和自豪。

从我记事起,老楸树就像一位沉默的老人与旁边的那盘石磨相依而居。父母推磨的时候,不时会有几片好看的叶子和花朵飘落到磨盘上或者磨道里,我喜欢自己去捡,却不想让父母代劳。小时候,曾因几次父母怕耽搁了推磨顺手捡拾而使我哭闹不止,由此常常迫使那盘正在转动的老磨不得不停下来,“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拗呵!”

楸树的叶子很香,花儿很美。和我的手掌一样大小的叶片翠绿如釉,透出的叶纹金丝可见;那花儿分明就是一盏好看的灯笼,红白相间的花瓣中央伸出好多细细的“灯芯”,不用拧就散发着光亮。在我的童年记忆中,许多个风雨过后的早晨,我都会发现小小的院子被这样的落叶和花朵铺满,一地的花花绿绿使我忘情欢呼大半天也忙乎大半天,直到有一天它不但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致反而让我突生悲凉为止。

那是一个铺满楸树落叶和花朵的早晨。院子里,落叶和花朵之上放着一口红红的棺材,棺材里躺着我娘。当那口棺材被人抬走时,爹抱着懵懵懂懂的我循着一路哭声走向村前山岗的坟地,我发现坟地上又鼓出了一个泥土鲜活的大包。

时过不久,我知道我和村子里其他的小伙伴不一样了。后来,我问爹,娘是怎么死的,爹指着院子里的老楸树说,就像它一样得了心脏病。这时,我才发现高高的老楸树腰部被截断的分枝中间有一个黑窟窿。

按说,楸树一般是不会生病的。但因为它枝叶实在繁茂遮蔽了阳光,一股很粗的枝干伸到了东邻的叔伯大哥家,叔伯大哥常因无法在院子里晒粮而迁怒于此,两家因此闹得很不愉快。那一年夏天,叔伯大哥又因为晾晒在天井的小麦不干而骂骂咧咧,还冲着我家尖声吆喝:“好好听着啊,三天后再不把这股树枝子砍了,我就拿斧子给劈了!”我爹站在院里没有搭腔,他知道再不下狠心两家就会伤了和气。于是,当天下午就找人把伸到他家的那股楸树枝干锯了。谁知,没出那个夏天,树的截枝处灌进了雨水、招来了蚂蚁,树干中央变成了蚂蚁堂。打那时,这棵楸树被蚂蚁和嚼虫子啃噬出来的窟窿越来越深,受了内伤。年深日久,树根部像吃奶的孩子嘴角漾出的奶水一样,时常流出来一层层白沫儿。

从那时起,爹便开始考虑把这棵老楸树伐了。曾有几次,我放学回家,发现爹蹲在楸树跟前发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等我喊爹时他才回过神来。本来,爹是想等我长大后,用它来给我打几件像样的家具和婚床的。但当时我的年龄实在太小,恐怕不待我结婚的那一天,这棵老楸树就会坏掉。

一天,爹领我上了大姨家。我家相距大姨家十多里地,中间隔着一座山一条河和两道岭。因我家地处三县交界,往南三里是兰山,我家属沂南,西去大姨家则是费县,在那个没有车辆的年月,全凭一双脚撵路,走一趟大姨家得一晌午的工夫。在大姨家,借着吃饭的空儿,爹就把想杀楸树的事儿告诉了大姨夫,“你可得想好了,眼下楸木的价格可不是太高啊!”听大姨夫这样说,实指望能买个好价钱的爹颇为无奈,但想了想还是痛下决心:“少赚点也行,杀了吧,不留了。”看看我爹主意已定,大姨夫便答应等瞅个不赶集、活不忙的空闲,就把这事给办了。

大姨夫姓颜,颜家是远近闻名的木工世家,一家子孙三代都干木匠。方圆百里,一提费县颜家堰颜木匠,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的不说,姨家大表哥结婚办酒席那场面,我至今还记得清楚:那一天,姨家的新朋好友、亲朋故旧多得像赶集一样,除了四间堂屋坐满了人,原本很宽敞的院子一时也显得太挤太小了,人多得实在盛不下,随后而来的人只好放下礼物挤出院子去了大门外;那一天,姨家院子靠西墙的地方一共支了四口大锅,两个厨子炒菜都忙不过来,光酒席就40多桌,占了颜家堰大半个庄子;那一天,来帮忙端盘子端碗、送传盘的乡邻不下20多口子,好奇的我跟着送菜的小跑堂的来回串,差一点累得趴下;那一天,我虽然没有吃饱吃好,但却比吃了山珍海味还兴奋,因为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了世面、开了眼界;那一天,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技不压身这样一个道理,懂得了做人得有一技之长和过人之处,方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敬重。

过了不几天,大姨夫就领着大表哥二表哥还有几个学徒工,拉着装有锯斧、大锛、绳索、梯子等工具的两辆地排车来了俺家。那个早晨,我头一次因为想亲眼看看大姨夫他们是怎样杀我家这棵大楸树的而上学迟到,被老师揪着耳朵质问为什么来晚了时,头一次向老师撒谎说肚子疼而心生不安;那个上午,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些啥我一点没记住,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心里有一种想想就想哭的感觉,中间三次下课,我除了上厕所外几乎没迈出教室半步,独自一人趴在课桌上眼瞅着同学们在院子里玩耍,直到晌午放学铃声响起,我像一只脱出笼子的火烈鸟第一个飞出了教室。

等我放学回家后,我家的那棵大楸树已不见了。爹弓腰还在打扫院子里的树叶子,并告诉我大姨夫他们没有吃饭就走了。爹从衣兜里摸出来一沓钱,嘴上絮絮叨叨,好像在说:“你大姨夫说咱这棵楸树能值八百元钱,这不,先给了咱一半,四百。”爹说话的那一刻,我压根儿就没心思去想钱不钱,只发觉整个院子变得空空荡荡,静得出奇,连那两只芦花公鸡都耷拉着脑袋不再叫唤,心像顿时被掏空了一样。一时间,我耳朵散放出一阵嘤嘤的鸣响,强忍着眼泪抬头望天,发现我家的上空一片辽阔一片湛蓝,几朵白云看似离我那么近,却分明感觉那么远。

相伴我童年的老楸树虽然一时间带走了我的念想,却无法轻易带走滞留我心头的那一份沉重。随后的日子,我记不清老楸树的影子曾在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并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明白,生活就像一幅涂在心壁上的油彩画,被翻转的时间魔笔无情涂抹后开始变得斑驳破碎而模糊起来,也因为少年心房里有了新的内容而对老楸树的念想慢慢消失与淡忘。但记忆深处,不管现实多么复杂多变,老楸树之于我,却依然像一首歌唱的那样:“尽管我不会轻易想起,却从来也不会忘记。”

5年后,正值一个麦收大忙季节,爹患“出血热”走了。由于他走得突然,刚刚18岁的我满脑子一时陷入混沌状态,几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更别说老楸树的“后续”之事了。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已离开老家好多年,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去看望生病的大姨夫时,才知道他心里还牵挂着我家的那棵老楸树。他向我解释说,当时用我家老楸树打的那几样家具早就卖了,欠下的那一半他嘱咐过我大表哥说是让他还的,但大表哥嘴上答应却不见行动。为此,大姨夫见了我又愧疚又犯难为,并叫我上大表哥家问问。我知道,随着大姨夫年事已高,身子骨已经干不了刨锛拉锯的体力活了,两个儿子虽说都有木工手艺完全可以子承父业,但随着土地承包、改革开放等一系列社会变革,传统的木工手艺在农村不再吃香,加之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改弦更张、另寻他路,一个闯了东北一去未还乡,这个昔日闻名的木匠世家早已无人延续,渐成历史。这次来,大姨夫肯定是误会我了,他认为我这个外甥是来“讨债”的,弄得我挺尴尬。其实,这件事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为了安抚大姨夫,我只好撒谎,告诉他大表哥早就还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发现大姨夫两眼露出几分惊疑的神情,顿感心里头特别不是滋味。

时过不久,大姨夫就去世了。一棵树,两家亲,人长情意在。哪怕真像俗话说的那样:姨家亲不是亲,死了姨娘断了根。人品有别,取舍有度,大表哥的为人我知道。至今,我也没有向大表哥提起我家老楸树的事。或许提起这事他会佯装不知,反倒因此伤了和气;或许提起这事,他会后悔自己的粗心,因为真的把这事给忘了而向我赔不是,或者还会有另外一种说道。

时过境迁,人生苦短。其实,这件事提不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些事该放下的就得放下,放不下的一定是应当珍惜的。

抑或如此,老楸树才会依然活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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