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代的清凉 谁曾执麈尾 挥羽扇
上古时期的扇子以扇风纳凉等实用性为主,直至麈尾扇、羽扇等新扇种的出现,扇子的形象和功用有了更新发展,成为风度、气质的体现和载体。本文从考古及文献考证等多方面研究后认为,学界一些通常认识还有可再商榷之处,因此从起源、形制、功用、发展、演变等方面,重新对麈尾及羽扇进行探究。
时至今日,羽扇纶巾、名士风流虽已成历史烟云,但透过绘画及文献中对麈尾和羽扇的记叙,仍能追思他们摇麈尾清谈时的神韵,遥想他们挥羽扇引百万大军时的风采。
沈从文认为扇子源于新石器时代。江西靖安李洲坳考古出土的实物可证明,至少春秋之前就已经有便面竹扇。此外,湖北江陵马山战国楚墓、马王堆汉墓、湖北江陵天星观1号战国楚墓中都有竹扇或羽扇出土。根据文献记载,秦汉时期还出现了纨扇。但以上几种早期扇子,以扇风纳凉等实用性为主,直至麈尾扇、羽扇等新扇种的出现,扇子的形象和功用才有了更新发展,并成为风度、气质的体现和载体。
麈尾扇即是在扇面周围加装兽毛的一种特殊类型扇子。通常认为产生于魏晋时期,是当时竹林七贤等魏晋名士清谈用物,诸葛亮指挥三军时所持之扇亦是麈尾。经笔者从考古及文献考证等多方面研究后认为,学界一些通常认识还有可再商榷之处,有必要从起源、形制、功用、发展、演变等方面,重新对麈尾及羽扇进行探究。(春秋) 便面 江西靖安出土
一、麈尾扇起源
麈尾扇制作所用材料来源,学者观点并不相同,主要有驼鹿和麋鹿两种观点。动物学家谭邦杰认为麈为驼鹿。以东汉许慎为代表的一些古代学者则认为麈即是麋鹿。许慎《说文解字》称麈为麋属。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载:乾隆皇帝还曾对此亲自验证,他亲眼看到御园麈角冬天脱落,而麋鹿的角则不脱落。因此认为后世所谓的麈即古代所谓的麋。笔者分析,驼鹿是亚寒带针叶林动物,主要栖息于原始针叶林和针阔混交林中,在中国,仅东北大兴安岭及小兴安岭一带有分布。而据徐陵《麈尾铭》、常璩《华阳国志》等文献记载,麈产于吴、蜀等地。如徐陵《麈尾铭》称:“(麈尾)入贡宜吴,出先陪楚。”常璩《华阳国志》称:“(郪县)宜君山出麋,尾特好,入贡。”驼鹿的产地与麈的产地并不相符,由此可见。麈并非是驼鹿,而还应以《说文解字》中所注为当,麈指的应该是麋一类动物。
通常认为麈尾扇产生于魏晋时,甚至传为梁简文帝所制。但是据笔者查考及亲见,汉代画像石中便有麈尾扇出现。如临沂市吴白庄汉墓出土的画像石。除图像实证外,汉代麈尾使用资料尚见于文献记载。如汉代李尤《麈尾铭》称:“ 成德柄,言为训辞,鉴彼逸傲,念兹末兹。”
如果作为扇风用的扇子,上面按的麈尾或兽毛显然是有画蛇添足之嫌,其拂尘功能亦不明显。那么这种形状怪异的麈尾扇又因何而生呢?谈到麈尾的来历,近人常引用司马光的观点。司马光《名苑》中称:“鹿大者曰麈,群鹿随之,视麈尾所转而往,古之谈者挥焉。”意即麈是头鹿,用它的尾装饰扇子有自重身份,领袖群伦的寓意。但司马光是北宋末朝人,距麈尾扇的最初产生时代已经相隔约八百余年。司马光显然是以麈尾的功用来倒推麈尾扇的起源,有主观猜测成分,可信与否,值得商榷。无论麈这种动物是麋,还是驼鹿,指的均为某类鹿种,而非头鹿之意,并不存在群鹿跟随着麈这一现象,所以“鹿大者曰麈,群鹿随之”可信程度并不高。(汉)画像石 吴白庄汉墓出土 临沂市博物馆藏
古人最初为什么要在扇上加上尾毛这类多余东西,至今仍未有可信服的答案。笔者认为,麈尾扇能突然兴起,必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其源流和文化影响。
麈尾扇产生于汉代,那么对于麈尾扇的产生研究还应从汉代的物质文化及类似物品的比较入手。通过研究和对比后笔者认为,麈尾的起源很可能是受古代旄牛尾使用的影响。
《山海经·北山经》载:“(潘侯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节生毛,名曰旄牛。”旄牛身上有长毛,古代行军打仗时,其前导的旗杆上就会系有旄牛的长毛,以做先锋和指挥之用。《说文解字注》称:旄是旌旗之名。如《尚书·周书·牧誓》在牧野之战时,武王便是右手持白旄以麾。按照清代学者王引之观点,我们常说的成语“名列前茅”的茅其意即指“旄”。另外,古时帝王乘舆上用以翳蔽的旄纛,亦是用旄牛尾制成。此外还有朱旄、文旄、彩旄等都是用旄牛尾所制成。
旄牛尾在指挥军队所发挥作用还体现在“节”上。节是汉代发兵的信物,一般为竹制,长七八尺(汉尺),上面装饰有旄牛尾。节上的旄牛尾共有三重,最初本为赤色,在汉武帝时因戾太子矫节发兵,乃加黄旄于第一重之上,以示区别。
以上几例可看出旄牛尾尊贵及其重要性。担负着指挥全军、彰显帝王或统帅身份的作用。从形态及功用而言,麈尾与旄牛尾有很多相似之处,似乎可以推出麈尾很可能是由旄牛尾发展而来。古代文人高士既期盼有领袖群伦的风采,又羡慕将军指挥千军的气概,因此便借鉴“节”“旗”使用旄牛尾的方式,在扇上加装麈尾。之所以选用麈尾笔者猜测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麈即是麋鹿,尾大而毛长,更适合饰于扇上。其二是相比于旄牛尾而言,麈尾更加名贵,更能彰显贵族及名士身份。(东晋)顾恺之 洛神赋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27.1厘米 横572.8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旄尾与麈尾联系在史书文献材料中亦可找到一二。左思《蜀都赋》:“屠麖麋,翦旄麈。”刘逵注:“旄麈有尾,故翦之。”可见旄麈尾用途相同。另外《太平御览》卷730《陈嘉妇与嘉书》:“今奉旄牛尾拂一枚,可拂尘垢。”《南史》卷78《婆利国传》:“其侍女持白旄拂。”《格致镜源》卷83:“讲僧执麈拂子”。拂子和麈尾扇都属相似类别的物件。拂子是由麈尾演变而来,而拂子又有用旄尾做成者,亦可推出旄尾与麈尾的同源性。
麈尾扇源于旄牛尾,这种推论在绘画上也有所显现。如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中洛神骑凤时所持的装饰有旄牛尾的节,这种节与顾恺之《列女仁智图》中许使者及齐使者所持之节完全相似。而《洛神赋图》的其他情景之中,洛神手中所持之物便已经变成了麈尾扇。与洛神骑凤相类似的浙江余杭小横山南朝墓的画像砖上有一些骑龙骑虎的仙人图,但是这些仙人手中却变成了麈尾扇。这些都可以推出麈尾与旄尾的同源性。
二、 麈尾之用
一般扇子都是以扇风纳凉使用为主,麈尾扇却是例外,虽然它也有扇风清暑并兼可拂尘的功能,但是其意指作用则更多。
虽然梁简文帝作《麈尾扇赋》称:“(麈尾扇)既可清暑,兼可拂尘。”但事实上,麈尾扇这类扇子,扇面饰有兽毛,容易脱落,拂尘的功能有限,实用性并不强。《世说新语》记载孙盛与殷浩对食时,挥掷麈尾,兽毛多落于饭中,可见其兽毛的稳固程度并不高。从现存麈尾文物来看,也是如此。日本正仓院所藏的两件唐代麈尾扇虽然保存精心,且置于黑漆盒中,但是其上的毫毛也已经脱落殆尽。
魏晋时期麈尾扇虽称为扇,但多是一种身份代表或显示才学气度的道具而已,其喻指性较强,实用性则较弱。有时麈尾一时不在,亦可用其他道具来替代。如《陈书》卷33《张讥传》记载:陈后主曾到钟山开善寺西南松林下听张讥讲经,当时麈尾尚未运到,陈后主命人取来一根松枝,亲手递给张讥说:“卿可以此代替麈尾。”(东晋)顾恺之 洛神赋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27.1厘米 横572.8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从现存相关图像可以看出,麈尾扇在使用上应该是有一个变化的过程。
通过临沂市博物馆所藏的画像石可以看出,在麈尾扇产生之初的汉代,尚无清谈功用,麈尾只是单纯作为身份的代表。画像石上执麈尾扇的人头戴梁冠,身上佩剑,应为有身份的官员,旁边有文士向其弯腰施礼。这幅图像被馆方命名为《执刑图》。
洛阳朱村曹魏墓中《墓主人夫妇对饮图》中墓主人在酒宴上持麈尾,这同样是与清谈无关,而是身份代表。
传为东晋顾恺之的《列女仁智图》中楚武王臂挟一麈尾扇。《洛神赋图》中男主人公曹植手拿麈尾。此图中的麈尾仍是身份的代表。但是值得思考的是,《洛神赋图》中的洛神虽然是女性,其在大多数场景中手持麈尾。甚至在龙车之上两女子同时持麈尾。沈从文认为:“麈尾扇在北朝时候成为进香人及飞天的手中之物,代替飞天的翅膀。《洛神赋图》成图于陈、隋之间,因此上面的洛神持有麈尾。”笔者仔细观察《洛神赋图》后,认为沈从文观点尚值得商榷。《洛神赋图》中洛神持麈尾形象,绝大多数时候并非是在腾飞。即使是敦煌飞天形象之中,绝大多数不持麈尾,可见麈尾扇并非替代翅膀之用。飞天、洛神等持麈尾现象,应该是麈尾与宗教结合及神仙形象世俗化的结果。类似的图像还有河南博物院所藏的邓州南朝刘宋墓出土的画像砖上。此砖主题为常见的王子乔吹笙引凤图案,右侧仙人浮丘公所持的正是麈尾扇。(东晋) 顾恺之 列女仁智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25.8厘米 横417.8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魏晋时期手持麈尾的清谈名士大多好玄学,习老庄之道。因此麈尾扇开始与佛道等宗教相联系。晋朝佛教兴盛,《世说新语》载:“至过江,佛理尤盛。”僧人地位很高,僧人手持麈尾者亦有之。东晋庾法畅是东晋时期著名高僧,却仍似俗世贵族名士那样手持麈尾。《高僧传》称其“常执麈尾行,每值名宾,辄清谈尽日”。
十六国时期的冬寿墓壁画中墓主人也持有麈尾扇,冬寿是前燕的一名将军,于咸康二年(336)奔高句丽。他并非高士,画像中手持麈尾也是身份的代表。
唐代一些画像中出现麈尾扇,但画中的人物则都是前朝之人。如阎立本《历代帝王图》中孙权、晚唐孙位所做《高逸图》中手执麈尾的魏晋高士等。
五代阮郜《阆苑女仙图卷》中有一女仙亦持麈尾扇,应该是《洛神赋图》等绘画的遗风,亦是神仙形象世俗化的结果。(唐)麈尾 〔日〕正仓院藏
三、 谁执麈尾
魏晋名士好清谈,麈尾通常被认为是清谈之物,《世说新语》《晋书》等著作中多有持麈尾扇的记载,并留下许多典故逸事,最有名者莫过于“白玉麈尾”及“奋掷麈尾”故事。
西晋时期王衍曾任司徒、太尉等职,他外表清明俊秀,轻摇麈尾时,因其手光滑洁白,竟然同麈尾扇上的白玉柄一样洁白光滑,无法分辨。王衍的才学与辩才俱佳,犹擅老庄,常自诩为子贡。他的美貌及翩翩风度,如同今日明星一般,赢得了贵族才俊的倾慕和年轻士子的追捧。王衍虽然风度卓绝,但是在政事及治国能力上却是一塌糊涂。最终在对石勒的战争中被打败,并被石勒俘虏。成为清谈误国的典型。
魏晋高士清谈时也有机锋相对的时候,如孙盛与殷浩在清谈中争论激烈,连吃饭都顾不上,以至于仆从送上的食品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激烈时甚至彼此奋掷麈尾。从这些记载及逸事中,我们可以遥追魏晋名士的风采,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传世的早期绘画中,麈尾扇在应用中却并没有清谈的迹象。画面中的孙权、楚武王、曹植、洛神、冬寿等均非清谈之士。魏晋名士的早期相关图画中亦无手持麈尾的形象存在。如南京西善桥竹林七贤及荣启期图中,各位高士手中均无麈尾。在南北朝隋唐盛行的大量壁画《树下老人图》屏风画中,树下老人这种高士形象的手中也并无麈尾。这似乎又与我们通常对麈尾的认识相矛盾。(南朝)邓州彩色画像砖 河南博物院藏
仅以《晋书》及《世说新语》两书为例,经笔者查检,记载有执麈尾者并不多,仅有乐广、王导、殷浩、孙盛、王衍、庾法畅(余嘉锡先生认为应是康法畅)、王濛、庾亮等八人。这八人之中除法畅外,其余六人全是权臣高官,他们的职位包括有尚书令、丞相、中军、司徒、长史、征西将军等,并无寒门高士。拿麈尾的唯一一个非权贵望族的特例是康海畅。他是高僧,僧人可以对皇帝王者不行跪拜,并成为门阀权贵的座上宾。正是这种特殊身份才使他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晋朝持麈尾者最主要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普通人即使是才俊高士一般也不使用麈尾。这在文献上同样是有佐证可寻。如《资治通鉴·卷138》载:寒门出身的南齐名将陈显达,虽已官到太尉之职,但是仍然告诫其子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即麈尾是王、谢这类门阀贵族才有资格持,你们没有资格拿。可见麈尾非凡人所持之物。《南齐书》卷33《王僧虔传》记其《诫子书》:“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
陆机《羽扇赋》中称:“楚襄王章台之会时,山西与河右诸侯皆手持麈尾。”虽为假托,但是亦足可见持麈尾之人的高贵。一直到南北朝的末期陈朝时,麈尾扇仍非普通人所能使用。按《陈书》记载,陈叔宝为太子时曾亲手将新造的玉柄麈尾与张讥,并说:“当今虽复多士如林,至于堪捉此者,独张讥耳!”张讥当时为东宫学士。
各种绘画图像中,除帝王、权贵及神仙之外,直到晚唐五代时期孙位的《高逸图》中才有高士持麈尾的形象出现,这应是第一次在绘画上真正将高士与麈尾相结合。一些学者认为《高逸图》所绘为竹林七贤,持麈尾高士为阮籍,且不说此时距竹林七贤时代已约六百年,画家已无法真实表现当时场景,而且《高逸图》中人物是否为竹林七贤,持麈尾之人究竟是谁尚有争议。在没有更多明确证据之前,还是按宋徽宗所言的高逸相称更为合适。
虽然麈尾通常被认为是清谈之物,在文献上亦有一些相关记载,但是在古人图画中,麈尾始终未出现在魏晋文士清谈的场面之中。笔者分析,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包括以下几点:
首先是早期绘画不多,存世更少。流传至今的人物绘画屈指可数,难以完全反映当时绘画的各种题材及整体风貌。漏记、佚失等可能性亦有存在。
其次,魏晋权贵清谈误国多为时人及后世所诟病,因此魏晋门阀贵族在绘画中出现的并不多,不为画家所崇尚,反而是啸于山林,肆意酣畅的竹林七贤一类的隐逸高士成为绘画的常见体裁,体现了艺术家的精神寄托。但是竹林七贤等高士,他们非居朝堂,身份亦非十分尊贵,既无持麈尾的财力又无持麈尾的地位。所以与竹林七贤等高士相配的物品往往是琴、酒一类的事物,而很少出现麈尾扇这类特殊物件。
麈尾扇身份尊贵,其装饰则更为豪华,尤其是扇柄常用玉、玳瑁、金铜、漆等名贵材料制作。这些豪华扇柄也成了魏晋南朝文人显示才学、寄托情怀、修身警己的刻铭之处。据文献记载六朝文人王导(东晋)、许询(东晋)、张悦(南朝宋)、徐陵(南朝陈)等都有《麈尾铭》传世。他们笔下的麈尾包括有白麈尾、黑麈尾、玳瑁麈尾等。(唐) 孙位 高逸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45.2厘米 横168.7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四、 形式及演变
麈尾扇主要有三种形式,甲型是在扇头部两端分插两撮麈尾毛。如东汉画像砖及《洛神赋图》中洛神手持麈尾。乙型是在扇子周边饰一圈麈尾毛。如《历代帝王图》中孙权所执麈尾。丙型则是在扇柄上直接装以麈尾毛。如正仓院所藏麈尾及《高逸图》中的高士所执麈尾。根据考古及图像证据可知,甲型的麈尾扇产生时代最早,应该是在汉末时期。但是应用更广的则是乙型麈尾扇。丙型麈尾产生时代最晚。有人将甲型麈尾扇又称作比翼扇,于史无据。按词义理解,比翼扇应是羽扇一种。这几种麈尾扇在历史应用中有时共存。如《洛神赋图》甲型、乙型两种麈尾扇同时出现。麈尾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曾一度非常盛行,但是到了隋唐时则开始逐渐式微,很少再用。麈尾扇在后世虽几乎不用,笔者分析麈尾扇并非消亡,而是形式转化。
麈尾扇分为两个部分即扇面和兽毛拂,兼顾了纳凉及拂尘两个功能。隋唐后,门阀制度逐渐崩溃,世家大族开始衰落,作为身份象征的麈尾也失去了其作为尊贵符号的指代意义。再兼隋唐不尚清谈之风,因此其使用开始减少。麈尾由象征走向实用过程中,开始分化,其纳凉功能(扇面部分)转化为羽扇或纨扇。而其拂尘功能(尾毛部分)则转化为拂尘。(唐)维摩诘经变图 敦煌103窟
先看麈尾扇作为扇子时的转化。
如敦煌103窟《维摩诘经变图》中的维摩诘手持的是麈尾扇,但是到了北宋李公麟笔下的《维摩演教图卷》中的维摩诘手持之扇形状虽变化不大,但是已经明显变为羽扇。
故宫藏顾恺之《洛神赋图》北宋摹本中洛神及曹植所持麈尾扇上兽毛还较为清楚明晰,但到了故宫藏南宋摹本中他们手中麈尾扇已经变成接近于团扇形象,有的扇上兽毛竟退化成了几条飘带。
再看麈尾扇作为拂子的转化。
敦煌遗画中有大量《行脚僧》母题图画,图画内容大同小异,仅以现藏大英博物馆藏编号为Ch.00380的《行脚僧》纸本彩绘为例,画面中行脚僧手持麈尾扇的扇面极小,尾毛却又很长,其主要作用应该是拂去尘埃和驱避蝇虫,其形象及作用已经接近于后世的拂尘。这种麈羽扇在后世传为《玄奘取经图》(现藏日本),玄奘这一行脚僧手中的麈尾已经完全变成了拂尘。佚名 行脚僧 纸本设色 纵40厘米 横29.8厘米 〔英〕大英博物馆藏
五、 羽扇之辩
我们常用羽扇纶巾来形容诸葛亮等古代名士的儒将风采。然而历史上真实的诸葛亮所持的究竟为何物,还有待考证。孙机等主流学者认为诸葛亮所持的是麈尾扇而非羽扇。这一观点传播及影响很大,但是笔者深入研究后认为这一观点还可以再商榷。
孙机先生认为诸葛亮所持非羽扇的主要依据为宋刊《艺文类聚》引《语林》、宋刊《太平御览》卷687引《蜀书》等文献记载:“(诸葛亮)葛巾毛扇”。此后,孙机先生再推测毛扇即麈尾扇,非羽扇。
且不说如《北堂书钞》等许多早期文献中明确称“(诸葛亮)葛巾白羽扇”,就算是诸葛亮所持的是“毛扇”,也未必指的是麈尾扇。笔者检索《四库全书》中,“毛扇”一词共出现45处,并无一处可证明毛扇即是麈尾扇,其中词意明确可证处,“毛扇”的含义均为羽扇。如:《资治通鉴》卷134:“会端午,太后赐帝毛扇。”胡三省注称:“毛扇,盖羽扇也。”《浙江通志》卷120:湖州府物产“毛扇”的说明文字中,所指就是羽扇。《遵生八笺》:“旧有鹅毛扇即羽扇也”。这些文献资料都可以说明诸葛亮手持的就是羽扇。虽然在一些文献中被写作毛扇,但是所指仍是羽扇,毛扇即是羽扇的别称。
古代统帅用羽扇用来指挥三军,在文献中多有记载。如:《晋书》卷100《陈敏传》:“敏率万余人将与卓战,未获济,(顾)荣以白羽扇麾之,敏众溃散。”《北齐书》卷122《陆法和传》记其与任约作战,亦有“法和执白羽麾风,风势即反”之语。梁元帝《金楼子序》称:“侯骑交驰,仍麾白羽之扇”。史书中羽扇用作指挥三军的事例很多,反之却似无麈尾扇用在战场指挥三军的记载。
从以上文献分析可以看出,从文献角度而言,诸葛亮这类名士儒将,在战场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席卷大军时用的正是羽扇,而非麈尾扇。麈尾扇无指挥作战的功能,因此有必要为“羽扇纶巾”中的羽扇正名。(北魏)画像石棺中的仙人持麈尾扇 洛阳出土
羽扇产生于吴楚一带,正如嵇含《羽扇赋序》中所言:“吴楚之士多执鹤翼以为扇”。其产生时代要远远早于麈尾。羽扇包括大小两种。早期羽扇是大扇为主。如1978年于湖北江陵天星观1号战国楚墓里曾出土一件长柄羽扇,原件已残,现中国扇博物馆有其复制品展出。这种长柄羽扇的用法在成都百花潭出土的错金银铜壶上有所显示,应该是侍者为贵族扇凉之用。大羽扇在《斫琴图》中也有出现,同样为侍者手持。古代帝王仪仗所用的两柄巨大的雉尾扇即是由这类大羽扇演化而来。
单人手持的小羽扇何时产生尚不完全知晓,但时代不会晚于东汉末年。汉武氏前石室画像有人手持形似羽扇之物,旁题“齐将”,或是指挥战斗之白羽扇。但由于图像模糊还不能肯定。据文献中记载:西晋文学家陆机、傅咸、嵇含、张载等都曾写过《羽扇赋》,可见西晋羽扇流行程度已很高。按陆机《羽扇赋》记叙:中原诸侯多执麈尾,而南方名仕手执羽扇,到晋室南渡之后,中原权贵所执麈尾扇开始在南方流行。麈尾扇在流行过程中甚至开始与羽扇相结合。如据文献记载:《南齐书》卷41《张融传》:“陆静修以白鹭羽麈尾扇遣融曰:此既异物,以奉异人。”可见在南齐时期,已经开始用羽毛代替麈尾扇上的兽毛。再从考古资料上看,洛阳出土北魏画像石棺上的仙人所持麈尾扇上装饰之毛已经疑似为羽毛了。佚名 14世纪 玄奘三藏像 绢本设色 纵135.1厘米 横59.5厘米 (日)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麈尾扇在唐代之后逐渐衰落。除古代帝子高士及神仙僧释图画中还有出现外,中唐以后的现实社会中已经很少使用。如描绘五代时期《韩熙载夜宴图》中韩熙载手持的扇虽然扇形与丙型麈尾扇类似,但是仔细观察,其扇面四周包边,非麈尾而是蒲扇。虽然羽扇在后代一直沿用并存在,但是其功能性也已大打折扣,不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利器,而成了百姓日常之物。
无论是麈尾扇还是羽扇,都已风光不再,但是曾经的扇底风流却常存于历史之中,供后人品味和仰慕。《炎徼纪闻》卷一记载:(明朝归顺州知州岑璋)“纶巾氅服,杂佩上首,挥麈尾逍遥”,时隔千年,他仍效仿古人装束用具,体现了魏晋名士风度的魅力和遗韵。时至今日,羽扇纶巾、名士风流虽已成历史烟云,但透过这些绘画及文献中麈尾和羽扇的记叙,我们仍能追思他们摇麈尾清谈时的神韵,遥想他们挥羽扇引百万大军时的风采。
(本文转载自北京画院公号,原题为《扇底风流:魏晋名士用扇杂考〉作者张清文为太原师范学院历史系讲师,作者史一媛为咸阳博物馆宣教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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