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一辆牛车
牛旭斌
牛车前面没有牛,送亲的队伍后面没有长队。
载过花轿的牛车,轱辘上的发条已经生锈。“出行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过去了。一队汽车开过来,手机铃声响起来,让人从头到脚喜气洋洋。
天在上,这一点谁都知道。可家在哪儿?一个人的出生地就是家。村里人过去一辈子只有一个家,在哪里出生,在哪里安息。现在四海为家,老家只是生命的缘起。
家的对面是山冈,身后是山梁,东头出去是一片土坡,西边进去是一条深沟。亲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它叫村庄。全村人排辈分相濡共度,连黄土都热热火火。
现在村里有全家搬到小镇做生意的,有干公职的,读研究生的,当兵的,做工人的,下井挖煤的,工厂打工的,货场卸车的,一年四季每天都有出门打工的,留守村子的人越来越少。
村庄空寂了,许多人家卖掉牲口,锁住院门,土地弃耕,拖家带口都走了,他们为了生活和电视中的美丽新世界乐于吃苦,甩掉烂布鞋,丢掉草帽、衬背和头巾,挎上编织袋就出村了,只剩下走不动的老人。
有的闺女出门还回到村里,简备喜酒办场宴席后再坐车往外走。面对村庄新秩序,谁也说不上什么季节,派哪个小娃娃去给你压轿。童心纯真无瑕,集满幸福,他们还不知道变迁、变数这样的词语。你就记着满山坡桃花的样子走吧,它的芬芳是你的最爱,有这片桃花盛装你心,回望一生足够,走多远,都不远。你千万不要遗憾,前程很重要,大家不都在奔前程吗?任何职业都很高尚,因为它让人生存。你想家时就打开相片看一看,打开地图找一找。不要再等了,稀疏的炊烟已笼不住我们。
去到城市吧,有人的水土都养人。在村里你老大不小了,到城里你还嫩着哩,正当勃发的青春。你不必担心而立是什么,在乡村是几亩薄地,媳妇娃娃热炕头,是风对地的承诺,地对庄稼的担当,庄稼对农夫的回馈,在城市就是拼命挣钱,买车买房。
千万不要再想起小时候吃不到的糖果,那也许是简单的初心。玉米、高粱收割时,我们满地寻找那些营养不良、未结果实、枯黄消瘦的秸秆,砍下来咂,觉得甜,一根根收集起来抱回家。那秸秆我们叫“芋”,也叫甜秆儿,按方言叫“味”,生活的甜味。对缺乏味道的生活,这甜蜜万分珍贵。甜杆儿一定是没有吸收到土壤养分才这么甜,也一定是厚土不薄山里娃,专门长出些许“甘蔗”来,犒劳我们。
北方的农村没有甘蔗林,没有糖果,在秋天能够吃到“芋”,一嚼一口渣,但蜜味渗入嘴里,幸福已不能形容了。一片砍倒的玉米秸秆里,顺地边抱一捆尝试,就能找到比较甜的。我们啃着“芋”,观察田野里动物出没的动静。那时候牙齿像机器一样嚼“芋”,嚼碎后吐渣,地上白花花一片,牙根嚼酸了,抱起吃剩下的战利品回家。
小时满眼好奇,一群人盯着长虫吸盖蜍子(蟾蜍),盖蜍子吃蜈蚣。但没想过牲口圈里的粪土施给庄稼长苗、庄稼养活人畜、牲畜制造粪土构成生物链,物物相生相克,才同荣共生。鸟儿们在林间出没,燕子不在无人居住的房檐筑巢。鸟儿不识字,它看不出一条高速公路在穿越家园时的地名,村庄望着崭新的小城镇正热情地呼喊和吸纳它们,村庄的名字将被改写,驾上牛车也追不上。村庄的隐退根本无法挽留,就像落叶再也粘不回树上。
村庄在城镇化的升级改造中更显繁荣,城市的气息让小镇更显文明,老屋子变成新楼,黄土路已被水泥浇筑。对出门落户他乡的人和完全失去方言口音的人来说,村庄只是籍贯。
越来越多的小车停在村头场院,一些挂着外地牌照,这种远远超出梦想预期发家致富的新生活,统统与农业无关。农村发展结构业已重建,改变命运的期望把离乡人羁押在路上,他们在外面寻找好生活好职业,在他乡已习惯隐忍,并顺应和接受城市。
人情大于天的世事观、父母在不远游的孝悌观正在蜕变。
由父辈们那一代维系的家族亲情将要断裂,以借物换工、你来我往维护的世外桃源式的庄园共同体正在解散。
初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十有八九的同学在异乡,他们在大城市奋斗,生活面向理想,但回家团圆太少。站在小镇路口,天上有朵云正好遮住村庄,我向坐车回来和离去的人们挥手。我始终相信,多远的距离都可以重逢,我还相信你说此时还乡,约我放马牧羊,这话不是骗人的。
村庄是一辆散架的牛车,被改装,安上了发动机,正在向城镇化的大道奔跑。
最后一辆牛车送你吧!
大山青青在野,风起不再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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