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书场 马润涛

滕州日报 2022-02-22 07:43 大字

过了春节,对庄户人家来说,日子就进入了漫长无聊的乏味期,于是人们在心里便默默期盼着有一个仅次于春节的热闹场景——说书唱戏。不过请戏班子的事不会常有,因为那样花销太大。可文化书场就不一样了,不但简单得多,且花销少,能承受得起。

已经是早春了,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风儿也变得柔和起来,吹在人们脸上也不再感觉那么凉了。吃过午饭,蹲在墙根下晒太阳拉闲呱的老人也越来越多,脚上的“老毛窝”在阳光下让人感觉分外温暖。突然,从巷子北头传来人声:柳老爷子在大队院说书了,还不快去听呀!话音刚落,墙根的老人们便接二连三地站起身来,随之在街巷里响起一阵趿拉毛窝摩擦地的声音。

大队场院居于村子的中央,解放前是柳家的一个空院,后来被收归公有,建了一排五间北屋,成为大队干部办公的地方。从此村里开村民大会或有演出等重大活动,大都在这里举行。平时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特别是冬日农闲时,住在附近的老人常到这里晒太阳、拉闲呱儿。

我跑到大队院时,正赶上柳有财爷爷说“且听下回分解”呢。那天是柳爷爷说书,他说的小鼓书,在我们那儿方圆几十里都闻名。柳爷爷说书,大多时候是到集上说,他年轻那会,除了节日或会日,人们在村里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后来他年纪大跑不动了,才留在村里。但是,这种生活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于是在农闲时就在柳家场院摆开了场子,义务为乡亲们说起小鼓书来。

我在村里听柳爷爷说书那阵,大概也就七八岁。不过那时他已经老态龙钟了。他那时说书已没了底气,再不能说长篇大部的书文了。通常情况下,只要他说“且听下回分解”,随着小鼓戛然而止,他就会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就会有人给他递上一杯热茶,会吸烟的就会递上一支烟。茶,他接过来;烟,却推过去。

柳爷爷说书多在新年后那段时间,经常说的书是《封神演义》,但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所谓听他说书倒不如说是来凑个热闹,至于他说什么书却从来不去关心,即使有时听上两耳朵,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只记得书中有个姜子牙。然而,大人们却听得仔细,在暖暖的春阳下,他们眯着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发现他们中的老年人是场场不落的,用他们的话说“落一场就接不上茬了”。对于这些书迷,有时候柳爷爷也会故意吊他们的胃囗,常时不时地说出“且听下回分解”来。而每当这时,书迷们就会表现出急切而又很不情愿的表情。

我们村还有一位说书艺人,说的是山东琴书,而村里的人却说是唱瞎腔。他姓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是盲人,大家背后都叫他瞎九。他家在我们村中街,因而我对他并不是很熟悉。瞎九说的是琴书,他和柳爷爷不同的是,手里有一把坠琴,脚上还有一副脚踏呱嗒板儿,琴声和着呱嗒板儿,配合极为协调,手脚齐动,抑扬顿挫。但由于过门偏长,有的急性子人往往耐不住,恨不得他立马切入正题。瞎九说山东琴书,其实并不是以说唱为主,空儿他还会给人算命、占卜和破解之法。听村里人讲,在费县、平邑、临沂那边,他都有一定的名望。当年他说唱过什么书我已不记得了,但他的琴声多年后还不时回响在我的耳边。

瞎九虽然眼盲看不见东西,可他的耳朵却特别好使,这就像人们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举个例子,如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对方虽不与他言语,凭脚步声他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更让我惊奇的是,我虽与他只说过两次话,他竟然也能辨认出我来。还有让人更惊讶的哩,那天早晨我去村供销社打酱油,老远见他挑着两个泥罐向井台走去。心想,他眼看不见怎能找到水井并从井里提水呢?是不是得请别人帮忙?我带着疑惑跟在他后面,想一探究竟。其实我是多虑了。真没想到,在那个冬日的早晨,在结了冰的井台上,他竟然准确无误地走到井台边,解下井绳,挂上罐子,随后把罐子送到井筒里去,不一会儿就把两罐水提了上来。当我看他挑起两罐水往家里走时,忽然明白了一个事:生理上有缺陷的人,为了生存要比正常人多付出多少倍的艰辛。当然,这也是一个健康人所难以理解和体会得到的。

在我们村里,不只过年那几天有书场,农闲时也有书场,只不过这时的书场都安排在夜晚。那时候我们前街人听书有一个便利条件,因为我们亲戚里有一个说小鼓书的艺人闫吉方。他是我们马家门里的女婿,中年鳏居,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儿子过活。他在我们马家亲戚中辈分较长,和我差不多大的小辈,大多数叫他姑爷爷或老姑爷爷。按说老姑奶奶不在了,一般这门亲戚也就断了。可闫姑爷爷反而比先前还要亲,来往得还要多。为什么呢,很简单就是因为说书。到了晚年闫姑爷爷腿脚跑不动集市了,就在各个村子转悠,且多选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譬如,到我们村我们街上去说书,集就很少去了,不过每逢乡村贸易大会闫姑爷爷还是要去的,因为那里有他的听众老朋友,他舍不得他们。

闫姑爷爷虽和柳爷爷同属鼓书艺人,但他们的说唱形式又有所不同。闫姑爷爷除了能说小鼓书外,还有一种说唱形式,就是用一根筷子敲着碗唱,而且腔调也拉得很长。说唱的内容也有所不同,闫姑爷爷说的是一些“妈妈”书,如《李翠莲舍金钗》等,因此,也颇受奶奶、大娘、婶子、嫂子们的喜爱。我那时好像已长大了一些,对他说的书已经懂得一些内容,听过之后还能记住里面的故事和人物。

闫姑爷爷在我们街上说书吃的是派饭,因为我们街上马姓人家居多,他会从街的这头吃到那头,一轮吃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也就过去了。在他说完书准备回去时,街上几位热心人帮忙张罗,从各家自愿拿一些地瓜干给他,有时生产队也会给一点补偿。有的近亲在他临走时,还会给他带上些蔬菜和孩子的衣物等。

时间一晃过去五六十年了,现在乡村已再也见不到那些民间说书人,但这些年我还时不时地想起他,一位传统文化的传播者,一位传统本分的说书艺人,一位慈祥的老人,一位不是近亲却胜似亲人的人,并想起他书中的人物刘全和李翠莲。

眼下乡村早已没有书场了,但每年春节后我还会想起童年在乡村听书的那些人和事。那时人们的生活虽还比较贫穷和清苦,但有书场相伴,大家依然过得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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