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这是来自沂蒙山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1980年开始留存的家庭老照片,和在岁月流逝中不断拍摄的新照片,交织穿越,凝聚成一个家庭的动人故事。一如著名作家石钟山所说,摄影师高铁柱,用这本《沂蒙山: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超越了自己这个小家”,“高铁柱是在通过自己的视角表达我们的记忆。共同的记忆会唤醒我们对生命、生活的认知,同时反映我们当下的思考”。
故乡和亲人是我们这一生永难割舍的情感,也是我们常常留恋驻足回望的理由。高铁柱这本《记忆档案》让我们又重新凝望故乡,看到时代变迁中,一个普通家庭的艰辛和幸福。
大山深处一个家
大山深处的山东沂蒙山区费县,从明朝就由土城墙改建为石头城墙,并修了四个城门,东门“望沂”,南门“映文”,西门“仰圣”,北门“瞻蒙”。东门里北边有一个四合院,高铁柱的太爷爷高奎元、爷爷高俊德、父亲高玉祥,都住在这里。太爷爷在清朝年间读的是私塾,成年后在衙门里当差;民国期间,在国民政府征收处(旧称粮房)当文书记账。1929年,高铁柱的父亲高玉祥在这里出生,六个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三。十年后祖宅被日军侵占,当了指挥部,高家被迫迁出城里,在南门外的文庙贤孝祠里居住,这里就是高铁柱出生的地方。
《沂蒙山: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的好处,在于它不仅仅是一本摄影集,穿插在新旧图片之间的,还有高铁柱为自己家写的“家传”。高铁柱写到父亲辍学后去连云港挑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帮着爷爷养活一家,原本稚嫩的肩膀磨出硬厚的老茧。”
1955年,高玉祥和范学英结婚。结婚后第二年,费县成立了水利局,高玉祥到局里干会计。两年后下放到团结街务农,“一干就是二十年”,1978年才调回县水利局。
高铁柱生于1967年,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文革”时,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在一个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段,已经没有可吃的食物了,父亲准备带着全家出去讨生活。这个事情被父亲的朋友张家友得知,让大哥辍学去他们的工地干小工,每天干完活就结算工资。这区区1.25元,让我们家躲过了要去讨饭的日子。”
岁月的艰难从未间断,2014年12月,爹妈到高铁柱家过冬,母亲给铁柱讲了一个故事:“抗日战争时期,你姥爷是八路军,还乡团抓住了俺和你姥姥还有你大舅,要活埋了我们,多亏八路军及时相救,才有了今天。”母亲属于地道的沂蒙山区贤妻良母,高铁柱说,“爹在外时,俺娘自个儿带着六个要吃要穿还要上学的孩子。干农活、做家务,忙里忙外的,却从不对我们说日子过得难。在俺心里,俺娘是最坚强的,为儿女们树立了榜样。”
1979年,高铁柱的大哥招工上班,不久,二哥、三哥也先后考上了技校,高家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到上世纪90年代初,高铁柱哥五个都已结婚了,高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这个过去的八口之家,“壮大”成了三十多人的大家庭。
从1980年开始,每年家里都会拍一张全家福,“每年过年,所有人都会陪父母过年,从未间断”。这些全家福背后,记录了一个家庭无限的艰难和温情。
“父亲的遗产”
高铁柱毫不怀疑,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产,会永远留在自己心里,“爹干啥都要干好,勤奋好学。家乡干旱,水利格外要紧,爹就下功夫学,成了行家。县里石井公社修苗家圈水库,爹住在工地边上房东家好多日子,一个人设计,带着几百人干活儿。房东看他白天黑夜劳累,也心疼,把舍不得吃的鸡蛋给他吃。爹一来劳累过度,二来也许是天天喝玉米粥吃咸菜的肠胃不适应,就病倒了。爹病倒了,水库修好了。爹高兴。全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修建铁路工程,爹也是内行。一九七三年,莱芜常庄铁路工程开修。工程指挥部调爹去干技术员,领着建筑工修铁路、通涵洞、建货场。临去那天,爹正在地里推粪追肥,一辆吉普车开到地头。爹上了车,吉普车带起地边的黄土,黄土落下好久,娘才知道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四十多年后,我开车拉着爹旧地重游。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屋外的土墙还在。爹抚着墙头感叹:“风吹雨淋,矮了一大截。”
高铁柱后来之所以成为摄影师,也和父亲的影响有关,“爹敏而好学,多才多艺,劳累空隙苦中寻乐,学了不少,攒不下钱攒了些能耐,能画会写,二胡拉得好,口琴吹得也动听。爹干活累了,歇下来拉一曲二胡。琴声传开,邻居干活儿的响声渐渐静下去,只有爹的二胡曲子时而高扬时而舒缓。”
特别难得的是,高铁柱的父亲有记日记的习惯,从1951年开始,日记一写就是几十年,“家里家外的事情俺爹都详细记录在日记里。一本本日记里写满了俺的家事,曲曲折折的经历,填满了俺爹的心里,封存在一行行的文字里。”所以在这本书中,高铁柱特别收录了不少父亲的日记。1959年1月1日,晴,北风有薄云,农历十一月廿二,“1959年的开始:58年过去啦,59年又开始啦。为了迎接今年的更大跃进,事前必须树立起一个艰苦的思想工作作风,克服以上认为的错误和工作中的某些缺陷。在言语行动上要严格自己,处事要有骨气,不能犯软骨病。”1959年元月2日,晴,北风转东南风,古历十一月廿三,“早餐后下工地检查工作,因劳累流汗过多,身体好像有点小感冒。晚饭后到卫生股拿了点蛔虫药。晚上把作业整理一下便休息啦。因这两天经济上和精神上又很受打击,因此愁容难消,难道说这两条,在我的今生中就难以去掉了吗?”1984年10月1日,九月初七,星期一,雨,“今天是国庆节,……十二点在建文家的电视上看北京天安门前的新闻联播,……在游行的队伍中各种兵器都是现代化的,尤其是火箭和导弹及火箭炮等,都是在二十五年以前的国庆游行中所未有的,科学进展是非常之快的,尤其是近几年。晚上又看了天安门广场的歌舞联欢和烟花的盛景,可惜我们看的电视机是黑白的,对烟火的颜色是无法欣赏的。”一边拍摄,一边写“家传”
除了日记,书中还有很多“老家当”,195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四角号码字典,《怎样修小水库》《化学农药手册》等科技书,都是高铁柱父亲当时从不离手的工具书。这些老物件和老家当,无不凝结着曾经艰难而幸福的岁月。
原本这一切都会随风而逝吧,但因为高铁柱喜欢摄影,想把父母和家庭的岁月永远留下来,这些老物件就都成了珍贵的“档案资料”。
高铁柱说,父亲原来就喜欢拍照,加上三哥在家乡开了个照相馆,所以自己也喜欢上了摄影,“不过以前拍的都是花啊鸟啊的,后来越来越觉得拍花啊鸟啊的没什么意思,拍到一只鸟,会有更好的鸟,拍到一朵花,会有更漂亮的花。所以到了2010年,我就觉得不如拍拍身边人,拍拍家人的生活。”
父母过生日的时候拍,过年大家庭团聚的时候拍,带父母出去旅游的时候拍,这样拍了几年,渐渐地,高铁柱觉得应该把家庭的老照片也搜集起来,家庭照片的新旧对比,更能反映岁月的沧桑。1974年,爹妈带着高铁柱在照相馆拍了一张拿着玩具枪的照片,40年后的2014年,高铁柱特意拿着玩具枪与爹娘又自拍了一张照片。
2019年父亲病重后,高铁柱为家庭做一本影集、写一本“家传”的步伐也加快了。“父亲1929年出生,到2019年,已经90岁了,看着病房中的父亲,器官都老化了,想留他很难了。以前他经常给我们讲故事,他把他的那些日记都给了我,说这些东西也没人要了,你赶快收集起来吧。”
那时候高铁柱就预感到,父亲的时间不会太多了,“父亲住院赶上疫情,其中有六十天不能到病房探望,我就在父亲病房外的连椅上陪伴父亲,晚上睡不着,就开始写家里的事情,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修改,写着写着,眼泪就会流下来。”
2020年4月2日,高铁柱的父亲去世,享年91岁。《沂蒙山: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也终于出版了,铁柱说,“这本一个普通家庭的记忆档案,也算是给俺去世的爹有了交待。”说这话的时候,这位硬朗的沂蒙山汉子热泪长流。
1979年7月,父母带着高铁柱在照相馆拍了一张拿着玩具枪的照片。
2020年5月20日,高铁柱的母亲抱着一张全家福,与高铁柱两岁的孙子高尔东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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