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华扑火与“拍蝇”的绝响

他倒在除夕之夜的山火中，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0岁。什么是务实肯干，什么是尽忠职守?甘肃省临夏县尹集镇纪委书记、回族干部马维华，用他短暂的一生交上了自己的答卷。这位网名叫做“老实人”的基层干部说：“不要总为自己找借口。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生命定格在扑灭山火中

“古城山上着了山火了!”1月30日下午3时20分许，尹集镇政府接到尹集村干部王志文急促的电话。正在三楼办公的马维华闻讯，二话不说赶紧跑下楼去，拉响了叫人的电铃。十几名干部跑到院里，听说山火起来，纷纷操起灭火器、铁扫帚，乘两辆汽车，向火场疾驰而去。

车到山脚下，马维华第一个跳下车去，一路疾跑冲到山腰，开始扑火。十多分钟后，镇干部马蛟看到马维华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他跑到跟前时，马维华脸色发紫，大口喘气，双拳紧攥，全身蜷曲。众人不断呼喊，马维华始终不应。

3时50分许，疾驰而来的120急救车赶来抢救。抬下山时，马维华已脉搏微弱。4时20分许，马维华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大夫说，他是因为突然剧烈运动心肌缺血诱发心肌梗塞而去世的。

噩耗传来，还在山上救火的几个同事惊呆了。傍晚时分，他们扑灭山火，赶到马维华地处临夏县韩集镇的老家帮着料理后事。镇人大主席妥进强回忆，他躺在那里，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羊毛衫。他在镇里听到火情，一着急连外套都没穿，直到去世还是如此。

“我只知道他有肾炎经常吃药、头冒虚汗，从来没听他说起心脏不舒服。要是知道他心脏也不好，我拉住他让他和我一起慢慢跑就好了!”有心脏病史的镇司法所所长马玉忠说。

繁忙劳碌的最后一个月

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离开人世?当日接诊的临夏县医院大夫说，心肌缺血是一种平常不易发现的病症，与长期过度劳累不无关系。

翻检马维华的遗物，追寻他的足迹，一幅千头万绪、日夜忙碌的乡镇干部画面出现在眼前。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是西北农民冬闲的一个月。农历腊月二十八，本是马维华四十岁的生日，但那天他一早就出了家门，临走时告诉妻子马玉梅：“我这两天要加班，晚上住镇里不回来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走进家门。

他在忙什么?走进他狭小的办公室，办公桌上仍躺着两份文件。一份是他起草的《村干部公开承诺接受群众监督办法》。身为乡镇纪委书记，他在设想：能否通过公开的办法，进一步创造条件让群众监督村干部?刚刚换届的村干部们，应该公开发布自己的“施政纲领”、对服务群众做出承诺，明确表态杜绝吃拿卡要和优亲厚友。按照设想，这项承诺要公开张贴，并在最后讲明最要害的一句话：“如果违背承诺，就引咎辞职。”

“这是他一生中起草的最后一份工作方案。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尹集镇党委书记谢延河说，农村低保分配不公，有的干部优亲厚友乃至吃拿卡要，是这两年群众反映较多的问题，也令乡镇干部深感压力。为了起草这个规定，马维华多次找到他长谈，白天忙事，晚上查规定、写草稿，想出好几种方案，差不多忙了一个月才最终确定这套办法。

在桌上，还躺着一份他手绘的大滩涧村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路灯该往哪里装，垃圾箱该往哪里放，还有几份该村村民申请大病救助、低保的证件和资料。他是这个村的包村干部。

按照回族的风俗，马维华的遗照、遗物已被收起。只有在他的QQ空间里，还留着只言片语。这个常常微笑却少言寡语的人，养成了几乎每天写心情日志的习惯。

他是个“三句话不离本行”的人，在他去世的半个月前，他写道：“反腐要取得好的成效，避免事倍功半，必须综合协调解决好不敢腐、不能腐、不易腐的问题。”

与记者一道看马维华QQ空间的干部一下子沉默了。他说：“看来他那时候就察觉到身体不舒服了。可我们只知道他一直患有肾炎，经常头冒虚汗。哪怕听他念叨一句，我们也会拦住他不让他加班啊!”

“我们是苍蝇拍，专门拍苍蝇”

马维华生前工作过的尹集镇，是临夏县人口最多、情况复杂的乡镇。据临夏县纪委介绍，在他到任之前，县纪委先后查处了尹集镇3个村的村干部违纪案件。在此情况下，2012年11月，马维华来到尹集镇，担任首任专职纪委书记。

临夏县纪委书记唐芳说，设立专任纪委书记、纪检专干，是甘肃省纪检触角向下延伸的新探索，没有成法可循。马维华不是纪检干部出身，但他勤学善问上手快，办事踏实公正，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尹集镇纪委是全县25个乡镇中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独立查办过案件的单位。

马维华上任不久，就有老虎山村20多位村民按红手印举报村支书、村会计挪用救济款。他带上纪检专干下乡，一户一户走访调查，一遍遍找县纪委的老纪检请教。一个多月后，问题得到纠正，两名村干部被党内严重警告。

2013年12月，韩赵家村数十名村民联名写信反映村支书办低保时优亲厚友、吃拿卡要。马维华等人每天一早出门、天黑进镇，一户不漏，全部登门走访。他是回族干部，在韩赵家村这个汉族村走访群众，经常一口饭不吃。

纪检专干张伟说，“乡镇纪委过去只有牌子，但一没专人二没经验三没威望。一开始办案我俩都感到棘手，老百姓也说风凉话。但马书记说，不会干就学，没办法就用笨办法，多跑多问。跑断腿，不信还查不清楚。”

有一天，他们到了韩赵家村三社的赵某家。赵某问明来意，毫不客气地说：“让县纪委来查，你们没那本事。”听了这话，张伟有点生气。马维华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放心，我们就是苍蝇拍，专门拍苍蝇的!”随后他放下案子不提，拉起家常。聊到投机处，马维华拿出线索逐条核实，终于掌握了真实情况。

张伟对此深有感触。他从马维华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村干部吃拿卡要经常是几包烟、一顿饭，没啥票账可查，空口无凭，只有大量走访老百姓，才是找到有用线索的关键。

在过去的一年里，尹集镇将八项规定等党内规章条例落实到工作中，出台了车辆管理制度、干部请销假管理制度等。对4名无故旷班的乡镇干部进行效能谈话，对全年接到的6起群众信访全部做了实地调查和处理。

“他是‘户户通\’，有事就来帮”

马维华是临夏县韩集镇一对贫寒农民的儿子，1990年他中考成绩全县第一，但为家庭着想，他选择上了中专。工作近20年，这个身高不高、一脸憨厚的回族汉子每年秋收再忙也要回家帮父母收割庄稼。熟悉他的人说，他把自己当成农民而不是干部，做群众工作有一手。

2012年10月，井沟乡西南庄村东山社村村民祁满苏因盗窃罪入狱，服刑5年后刑满释放。回到家中，他发现妻子早已改嫁，家中一无所有。

正当祁满苏绝望时，时任井沟乡司法所所长的马维华找到他，从自己的口袋掏出200元钱，劝慰鼓励。又找到村干部，落实了祁满苏的耕地。第二年开春，马维华又带着祁满苏，找到本乡的建筑队，推荐他跟着工程队打工。那一刻，祁满苏流泪了：“我要是不重新做人，怎么对得起你啊?”

2012年12月，马维华刚调任尹集镇纪委书记。镇里马九川村群众，因为在这里施工的高速公路工程队就近淘沙修路、补偿偏低而发生矛盾。当时，七八十个村民堵住挖掘机和卡车不让施工，事态还有可能升级。尹集镇党委、政府安排镇司法所调解处理。马维华自告奋勇：“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也熟悉一下镇里的情况。”

到现场时，看到堵车的群众情绪激动。马维华爬上土堆大声劝告：“我是尹集镇新来的纪委书记马维华，大家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因一时冲动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见现场的群众七嘴八舌没人听他说的，他既不气恼也不气馁，走进人群一遍遍地跟群众解释，“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在他不厌其烦的劝说下，人群渐渐散去。

尹集镇司法所所长马玉忠说，在接下来的50多天里，马维华带着工作人员天天跑村里，一户一户地听群众发牢骚讲诉求，又到工程队里调查协商。一个多月后，村民与工程队达成了新的协议，而马维华在马九川村里认下了几个“哥哥”、“嫂子”。

“马书记干工作有一套，他遇事不发火，而是做给我们看”。尹集镇大滩涧村支部书记张文华说，我们村干部文化水平低，不会用电脑，统计全村新农合缴费情况总是丢三落四。他知道后一句批评的话没有，自己动手花了4天时间做成电子表格，还教大家用电脑。

“他一句不骂，我们反而羞得很”。张文华说，“好哥哥走了，今后我们工作要是再马马虎虎，怎么好意思?”

□据《瞭望》张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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