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东乡 □ 王朝霞
当我第二次踏上专程去往东乡的路途时,感觉那里的沟沟壑壑已不再陌生。它们像我熟知已久的朋友,在秋色里列队等待着我的到来。
三年前去兰州时首次途经东乡,对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并无多少印象,除了一盘好吃的东乡手抓和土豆片以外。如果不是有着相同爱好的东乡族女孩法图麦,我肯定就是众多路过东乡的路人甲或路人乙一样,抵达,然后离开,仓促得不会再回一次头。
可三年前,我郑重地向法图麦承诺,还会再来,再来我们的东乡看看。
路况较三年前已有明显改善。车辆也不多,不必让人在南阳山那些急弯道里神经紧张地避让来车。倒是路两旁那些树木,显得越发茂密浓郁了,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那样浓郁的绿和沁人肺腑的气息,不免让人心生愉悦,恨不得将这些醉人的绿统统复制打包装进行囊,带给将要抵达的东乡、带给东乡的文艺青年法图麦。
法图麦年长我两岁,是土生土长的东乡族人。三年前我途经东乡时,曾在她父亲开的餐馆里吃过午饭。手脚麻利的法图麦抹桌扫地端茶倒水,我以为是服务员,就和她多聊了几句。后来才知彼时的法图麦已嫁为人妻并为人母,她只是利用农闲时节过来给父亲帮忙。法图麦热情地为我们推荐了店里的特色菜:东乡手抓和东乡土豆片。她介绍说,羊肉和土豆都是本地产物,绿色天然无公害。法图麦没有骗我们,因为自那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好吃的土豆。
那天饭后要离开,却被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阻拦,只好继续呆在餐馆喝茶,和法图麦聊天,看她进进出出的忙碌。后来才知道,法图麦结婚前还是一名文艺青年,平时喜欢写点童话或小散文,在兰州上中专时小文章还几次上过晚报副刊。怪不得感觉她跟普通的服务员不一样,我立马对她有了好感:“那你现在还写吗?”法图麦摇摇头:“结婚后就不写了,家里活多,又要带孩子,太忙,根本没空捉笔。现在,我已经学会向生活妥协。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对我来说能读完中专已经算很幸运了。”窗外大雨如注,店里终于消停了一会儿。法图麦踏实地坐在我的对面说:“当初在学校时,同学们都说东乡是穷乡僻壤,劝我留在兰州打工不要回来。说实话,我也犹豫徘徊过。从小山沟里走出去的人,谁不向往大城市的繁华?可我还是选择了回来,尽管知道回来也只有很快嫁人的命运。但我已经熟悉和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我无法在异乡的一场透雨里停止对故乡的牵挂……”法图麦说出这些文绉绉的话时,表情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末了,她又略带羞涩地说:“我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感觉真好。你不会笑话我吧?我最早的梦想真的是成为一名好作家,可现实却像一个笑话……”法图麦的平静,却让我心里有了莫名的难过:如果她不向生活妥协,或许她真的会成为一名声名四起的优秀作家。她的人生,也会成为另外一种版本。可是,生活里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
那天久违了的大雨,滋润了黄土高原干渴已久的土地,也给了时间让我们聊了很多。雨停后,泥土混合雨水的腥味儿直往人鼻子里扑。法图麦欣慰地说:“进入六月后,几乎没下过一场透雨。这下好了,地里的庄稼有救了!”她指着远处山坡上湿漉漉的庄稼地告诉我,哪一块种着大豆,哪一块种的是小麦,满足的样子让我相信她真的已经放弃了梦想向现实投降。告别时,法图麦给我留了她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再三叮嘱我要再去东乡走走看看。她诚恳地说:“东乡虽然干旱贫瘠,但还是有很多值得去关注的东西,比如历史文化,比如生态环境保护。要想客观地认识东乡,只有走近她、了解她、触摸她。我不能写了,希望你能有机会替我写写我们的东乡……”她的这番话,让我非常讶异她的胸襟和远见。离开几步,我又折回去紧紧拥抱了她。
之前,我对东乡的概念仅仅停留在一个地名上。偶尔听旁人提起,也只是描述那里的苦焦与荒凉,关键词除了干旱贫穷以外,就是自然条件严酷。事实上,处于黄土丘陵地带的东乡县的确一直被这些不可逆转的自然因素制约着发展。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生活在东乡的人们却没有这样安逸,他们即使拼尽力气也无法用双手从庄稼地里掏够一年的口粮。于是一部分人不得不去另谋出路:跑运输、搞商贸、当小贩、做餐饮,以各自的勤劳和智慧延续着对生活的希望,就像法图麦的丈夫跑运输、她的父亲开饭馆一样。而放弃了文学梦的法图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时候,去荒山种草种树。她觉得人活着总得为自己的故乡做点什么,哪怕个人力量再微弱,也要亮起一点星星之火。而且她坚信,既然东乡族的先人们选择将家安在这里,就总会有一种植物适合生长在这里的土壤。
离开东乡后,我和法图麦经常用手机保持联系。担心她农活忙,我通常只在晚上短信给她。她是每信必复,给我说庄稼的收成,说孩子的学习,说和婆婆生气拌嘴,也说被搁浅已久的文学梦。她说,假如有一天我能重拾写作,我就给自己起个带有东乡味道的笔名,让人就一次就能记住。我回:那不行,别人一听全是东乡土豆的味儿。你得起个响亮一点、柔中带骨的那种。她在电话那头大笑:“我要的就是这个味儿,因为我要写的全是东乡的人和事、山和景啊,我就是要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东乡,我们的东乡……”
就在我快要昏昏欲睡时,客车驶进了东乡县城。哦,路宽了,楼多了,也冒出了更多打着“东乡手抓”招牌的饭馆,街道因此看上去繁华而热闹。三年时间让这个小县城发生了很多变化,我想我是来对了。安顿好住处后,我决定先去看看法图麦。我事先并没告知我要来,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循着当年留下的地址,我很快就找到了法图麦离县城不远的家。正如预料的那样,法图麦被意外出现的我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回过神后立刻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哪怕只有一面之缘,我们也依旧算得上是久别重逢的知己。
法图麦看上去老了不少,双手变得粗糙,眼角起了皱纹,脸颊也长满了黑斑。但眉眼之间分明多了一份沧桑和成熟的韵味。我知道,这是岁月予她的馈赠,也是东乡的山水对她的回报。她拉着我的手参观了她家新修成的二层小洋楼,看了菜园里的菜和花园里面的花儿,感觉正式得像一种仪式。她调侃说,自己虽沦为一个农妇,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一丝文艺范儿,别人家都在菜园里面种几样花,只有她家有专门的花园。
晚饭法图麦特意做了东乡土豆片和羊肉面片。吃饭时她带着孩子气蛮横的说:“你明天不许走,后天也不许走,大后天还不许走。要等我把馓子、油香、尕鸡娃等所有的东乡特色小吃都做到了、你品尝完了,我就放你走。”
我断然不能住那么久,我不能给法图麦添那么多的麻烦。况且我知道在干旱缺水的东乡,添一个客人,就意味着要加大水的耗费量,我怎么能忍心?我亲眼看到法图麦用洗过小葱和土豆的水,浇了菜园里的菜。院子的屋檐下面,也放有一只用来盛雨水的小桶。在东乡,人们对水的态度令我肃然起敬,也让我看到了一种尊严。
法图麦的祖父是一位擀毡的匠人,因其手艺精、人品好而受到十里八乡的邀请。在最困难的年代,祖父用自己的手艺养活了一家人。法图麦说,她从小就在祖父的身上感受到了职业的尊严,也学到了一种豁达而不卑不亢的人生态度。正因此,纵使不能为自己曾经的梦想插上一双腾飞的翅膀,法图麦也从不抱怨眼前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早已学会了如何从容地面对现实生活。哪怕不能再和纸笔书写童话,她依旧能够将庄稼地里的那些青稞、土豆、玉米种植成另一种童话,将山野间的每一缕风、每一寸阳光绘成最好的童话。生活在东乡的法图麦一直具备这个能力。
从村口远远望去,层次分明的田野像极了一幅线条简洁、着色节制的水墨画。近处的炊烟和天边的夕阳融在一起,美得让人恍惚。偶尔一两头晚归的牛羊,也不担心被暮色包围,还在慢腾腾地四处张望。未及收割的玉米,亭亭玉立如接受阅兵仪式的方队,屏气凝神地站在晚风里。法图麦问我:“听过花儿吗?在我们东乡,那可是一贴良药,心情不好的时候吼几声,就啥都没有了……”话音才落,耳边就响起了她的歌声:“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由不得个家。刀刀拿来把头割哈,不死就是这个唱法……”
待我们走远时,高亢嘹亮的“花儿”似乎还久久回荡在东乡的沟沟峁峁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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