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润绂与潜园□侯 林
崔健 摄
济南作为自古以来的园林城市，美如罨画，而晚清缪润绂的潜园则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济南历代府县志中对此均无记载，本文依据文献展示了这一风景胜地的真实面貌。 ——编者
护城河南岸，琵琶泉西，有泉名一虎；因水从一石刻虎头中涌出，故名。清末民初，这里曾是临清直隶州知州缪润绂的宅第，济南人称之为缪家花园；而一虎泉，则是缪润绂的家泉，老百姓称为缪家泉是也。
对于缪润绂其人，特别是他那所大名鼎鼎却又充满神秘感的园林式雅居，府县志中均无记载。以此，不仅一般济南人，就连从事济南历史文化研究的学者，亦对此所知甚少。
近日，笔者查阅了济南市图书馆馆藏缪润绂所著《含光堂诗存》十二卷，这部从未刊刻的民国钞本弥足珍贵，它为我们打开了这座庭院隐秘百余年的历史。
缪润绂其人其事
缪润绂(1852—1939)，原名裕绂，字东麟。汉军正白旗人。生于沈阳。光绪十八年(1892)壬辰科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曾任户部主事。光绪二十五年，缪润绂出宰山左，先后任日照、濮州、宁海、阳信、郓城、齐东、齐河知县。“访民疾苦，痌瘝在抱”，“所至以政绩闻。”（李崇瑞、傅丙鉴《含光堂诗存序》）
而缪润绂的可贵处，还在他颇有些求新图变的开创意识，如在齐河，他招收女工，开办草帽缏厂；并且创制了农事试验场；在县西的涝洼地，则因地制宜大种莲荷，收益甚大。1904年于阳信县创建高初两等小学堂与朗邱公学。这两所学校的性质有别于过去的私塾和书院，是官办学校，实为阳信现代教育制度的雏形。
缪润绂毕生有两大爱好，一是诗，一是山水。缪润绂能诗，似乎带有相当的遗传基因，他出身于书香世家，他的曾祖父是乾嘉年间的“留都多少能吟客，总让公才一著先”的盛京名士缪公恩。友人李崇瑞评价他的诗作：“其思致之灵敏，运笔如舌曲，达难言之隐，绝类随园而无其纤佻；其风发泉涌，排奡恣肆，有天马行空之概，又酷似船山而泯其率易。”（《含光堂诗存序》）这说法不免过誉，但却说出缪诗的两大特点：巧慧而雄健。而谈到缪氏的山水之爱，不能不谈到他的运气，缪润绂有诗：“经年游屐未曾闲，齐鲁征轮数往还。清境两俱抛不得，济南泉与泰安山。”（《除夕杂诗》）而巧合的是，他偏偏在山东为官，在济南寓居，之后他又幽居泰山。于是，他同时拥有了“济南泉”与“泰安山”。
定居济南后，作为清廷的末代官员，为了消解心中的痛苦和郁闷，他和同官们以吟咏为事，借山水怡情，模山范水，饮酒赋诗，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曲水亭、开元寺……他们甚至携酒游龙洞、佛峪，沉浸在山水与诗歌之中不能自拔。正是他的两大爱好，帮助他度过了清廷覆亡后的苦闷岁月。缪氏的诗句“世变聊凭诗遣日”“诗好真能补化工”，正是他此时心境与处境的真实写照。
风光无限的私家园林：从刘氏园到潜园
打开缪润绂的诗集，一处优雅静美、风光无限的私家园林，赫然展现在我们面前。
自光绪三十三年，缪润绂自齐河任满归来，先是侨寓济南商埠，后于光绪三十四年八月迁居历山门外顺城街，此处原为河南人刘氏的私家园林。缪润绂称其：“地偏而饶岩壑趣，视唐之集贤里不逮远甚”，他甚至亲切地感到那美景曾经恍然见过：“然沼石林丛，岑绕幽胜，仿佛遇之矣！”宣统三年（1911），缪润绂擢临清知州，上任不久，辛亥革命爆发，他于1912年初春离开临清，回济南专意做起寓公。
明清时代游宦山左的官员们，大多会被济南美丽的湖光山色和优雅的人文环境所吸引，选择在济南安家落户。此时与缪润绂来往最多的便是山东同官，如做过观城、掖县、鱼台、肥城、博山知县的直隶东明进士逯蓉，当时居住在与他一街之隔的司里街上。还有他的奉天老乡袁镇南，袁为光绪二年进士，改官河南，由邑令洊擢观察，时居住趵突泉附近的后新街。此外与他时相往来的还有寓居济南的画家松年等。
住进此园两年之后，缪润绂为此园起名为潜园（先前他以“园”称之，写有许多“园居”诗），由此可知，隐藏于深处，自尔为佳节，不惟园林泉石，亦缪氏之生活旨趣也。由此亦可知，原来济南老百姓口中的缪家花园，实际上的名字是潜园。
一虎泉原名中清泉
那缪家泉，却原来也是有名头的，不过它不是缪家泉，也不是一虎泉，它有一个典雅而美丽的名字：中清泉。
缪润绂有诗专咏此泉：“珠泉声泻四时秋，院小尘无半点留。散吏傲人惟一乐，闭门终日对清流”，此泉之美，主人之爱，尽在其中矣。
关于中清泉名字的来历，缪氏亦有诗：“七十二泉中，中清名未显。贵在知音希，不受纤尘染。卓卓圣门英，吾独爱曾点。”（《潜园十二咏·中清泉》）
中清之名，不知出自河南刘氏还是缪氏本人，总之，缪氏对此名颇为中意，特别是其“名未显”且“知音希”，反而能远离人群，远离污染，从而保持其清澈。这一寓意，对当时一心要洁身自好的主人尤为受用。潜园“十二景”美不胜收
在园林历代主人特别是喜好山水、艺术的缪润绂别具匠心的营造之下，潜园形成了不为人知的“十二景”。
这十二景是：含光堂、中清泉、迎旭峰、桐阴诗舫、天池、壁观楼、小灵岩、竹町、迎春沜、濂溪乐处、观鱼桥、雪梅墩。
缪润绂与好友以潜园为题的唱和诗颇多，其中以缪润绂所作《潜园十二咏》最为典型：
坤德载万物，易占重括囊。何必座右铭，始识道含光。信美在其中，吾以颜吾堂。（含光堂）
移石叠层峰，秀出林荫密。披星起凌晨，登眺情殊逸。岂羡泰山巅，腾云看初日。（迎旭峰）
结屋比舟小，俯看清流清。颓阳照不入，前有孤桐生。晚课诵唐诗，时来吾伊声。（桐阴诗舫）
凿池具化工，夏寒冬且暖。鳞介此归墟，讵比蹄涔浅。激湍注涛涛，其量常不满。（天池）
聚书盈一楼，水近尘襟涤。开轩纳北风，时听泉流激。岂学达摩师，终朝恒面壁。（壁观楼）
一卷石之多，山形幻天矫。芥子现须弥，解人当自晓。生机罗众芳，毋言丘壑小。（小灵岩）
种竹青成林，合号筼筜里。一日不可无，东坡识此理。飒然来清风，真交见君子。（竹町）
风飘金腰带，手植者何人？柳色未泄露，垂岩发条新。不待邹子吹，花开已知春。（迎春沜）
地虽殊湓江，幽旷足偃蹇。至乐寻孔颜，悟道尚非晚。茂叔去不远，莲香自清远。（濂溪乐处）
造梁取通径，架木不在高。庄惠去千载，趣静同观濠。鱼我各有适，所乐常陶陶。（观鱼桥）
荼蘼植泉东，丛生等荆莽。番风及夏初，犹涉寒梅想。香雪开成墩，留待坡仙赏。（雪梅墩）
中清泉，前文已见，故不录。以下对缪氏潜园诗稍作分析。
含光，犹老子之“和光”；括囊，语出《易经》，以结扎袋口喻缄口不言，二者均谓有内蕴、不外露之至德与大道，缪氏以之名其堂，且以之名其诗集，足见“含光”乃其时缪氏所遵循的人生之本与人世之智。
迎旭峰是一生仰慕泰山的缪润绂在潜园“移石叠峰”所造的（小泰山）假山，缪氏常常充满兴致地清晨登临，观看旭日穿云破雾之壮丽美景。
桐阴诗舫是诗人为自己所造的诵诗屋，小屋不大，妙在造型如同小船，从小屋中可以俯看护城河清澈的流水，小屋前有梧桐树，遮住了炎热的骄阳，诗人常于夜晚来此吟诵唐诗，其乐可想。
天池是诗人的养鱼池，开凿时想不到池水夏寒且冬暖，鱼儿在此生活得好生快乐，此殆天意，因以天池名之。
壁观楼是诗人的藏书楼，在这里可以听到中清泉的泉鸣，而打开轩窗，清澈的风沿着护城河水阵阵吹来，真令人舍不得离去。
小灵岩，当为缪氏所搜集的奇石，其精致玲珑之造型如同小小灵岩。
竹町是缪氏种植的竹林，飒然风过，清雅无比。
而在紧贴护城河的岸边，诗人种花养草，春来，鲜花盛开，宛若“金腰带”，诗人谓之“迎春沜”。
莲，香远益清，乃中华文化中君子之风的象征，宋代濂溪先生周敦颐《爱莲说》尤影响深远。缪润绂利用庭院阔大之便，栽荷种莲，荷香清远，命之曰：濂溪乐处，洵不诬也。
另外，缪氏还在潜园演绎庄子惠子濠梁观鱼故事，架桥观鱼，其桥称作“观鱼桥”。
最后，缪氏在中清泉东，广种荼蘼，初夏荼蘼丛丛盛开如同香雪海。
缪润绂，作为潜园十二景的继承与创造者，其风雅可想！（感谢济南市图书馆古籍部协助查阅馆藏图书助成本文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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