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辉贾镇长和贾镇长并肩坐在动车的同一排座位上谈得
□张凤辉
贾镇长和贾镇长并肩坐在动车的同一排座位上,谈得很热烈、很友好。他们一位来自塞外边陲,一位来自东南沿海。半小时前,他们遵循着概率上的必然坐在一起,待弄清对方姓氏身份后,一起感叹人生的巧合与偶然。
“老弟贵庚呀?”五大三粗的塞外贾认定小巧玲珑的东南贾比自己年轻得多。
“内(你)系(是)雪(说)我的岁速(数)?”东南贾娃娃脸上有些疑惑,塞外贾点了点柳斗似的头。
“系(四)系(十)岁啦,速(属)老府(虎)的。”
“我也是四十岁,属老虎的!”
“呀——”东南贾惊讶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呀呀呀——”随即伸出双手,于是,一大一小、一粗一细、一糙一腻的两双镇级首脑的手,跨越三千多公里的版图,紧紧握在了一起。
镇长与镇长会晤,有些话题是必谈的,比如镇域面积、产业结构、村庄、人口……塞外贾总是抢着问话,他想把东南贾的思路引入自己的轨道,从而避开一个难堪的话题。看着绞尽脑汁设置的护栏被东南贾一个个轻松跨越,塞外贾黔驴技穷了。就在塞外贾无可奈何地一小段沉默后,“狼”终于来了。
“内(你)们近(镇)去年税修(收)几个亿呀?”东南贾剥开一个橘子,掰一小半递给塞外贾。
塞外贾慌乱地把橘子塞到嘴里,嚼了三两下就咕咚咽下,支支吾吾道,“亿?啥亿呀,惭愧,惭愧,才八十多万……”
“呀,借(这)么小(少)嗳!开玩笑吧!内(你)们没有企业嗳?”东南贾睁圆白多黑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塞外贾。一米八三的塞外贾感到一节一节地矮了下去。
“我们近(镇)系(是)八个多亿啦——”东南贾一下子提高了嗓门,拉长了声音,并踌躇满志地为之四顾。周围乘客早就隐隐关注着二人谈话,这一刻向东南贾投来了一些赞叹的目光。
东南贾眉飞色舞起来。他打开“爱拍得”,滴哩嘟噜向塞外贾炫着所属企业的图片:造纸厂、纺织厂、机械铸造厂、电动车厂……他完全忘了普通话,用地道的家乡话抑扬顿挫地演讲着,一连介绍了二十多家企业。塞外贾几乎一句都没听懂,只听出一大堆拖着长音、充满自豪的“啦”字,而每一个“啦”字都令他脸红心跳、气短心虚……最后,东南贾意识到什么,又接上普通话的茬,字斟句酌地说,一个镇,没有工业企业就没有税收,就不能搞好公共服务,我们这个贾镇长就是名副其实的假镇长啦,“唉,愧对父老乡亲啦——”
塞外贾的心被刺得隐隐作痛。是东南贾故意让自己出丑吗?人家说的有半句错话吗?他找不到责怪东南贾的理由,只恨动车地板太光滑,找不到一条缝可以钻进去。这一刻,他的自尊心彻底匍匐在这个小男人脚下,唉,不服不行呀!
然而,塞外贾很快想到自己的使命,重新打起精神。自己不正是出来招商的吗?东南贾所在的地方有这么多企业,说不定个别企业受土地、劳动力等因素制约,有外迁的意向,能合作一下也是互惠互利嘛；再说,招商靠运气,管他有鱼没鱼,先抡两网再说!于是,塞外贾向东南贾说出自己招商的想法。
让我介绍企业去你们那里发展?你们优势在哪里?东南贾嘴角挂着轻蔑的笑,乜斜着眼问塞外贾。塞外贾说,我们土地便宜呀,劳动力便宜呀；对了,我们镇有三百多平方公里的牧场,有优质奶牛十万头,可以考虑搞现代化的牛奶加工企业……说着,塞外贾在自己华为牌手机里找到一组奶牛照片递过去,“看,这是我们的新品种奶牛,多么壮实呀!”东南贾懒懒地接过了手机。
“呀——”东南贾只看了一眼便发出惊叫,“呀呀呀——”
“挺壮实吧?”塞外贾略有底气地往前凑了凑。
“森(什)么呀,我雪(说)的系(是)背景!呀,借(这)么蓝的天嗳!呀,借(这)么白的云嗳!呀,借(这)么美的蓝天白云嗳!都快爱(二)系(十)年没看到了……”东南贾一边翻看一边大发感慨,有些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馋相。
塞外贾立刻想起东南贾“爱拍得”上雾蒙蒙灰沉沉的背景,像苦思冥想的诗人突然灵感大发,一下子亢奋起来。
“我们更大的优势是蓝天白云!有资料说,你们沿海地区要想达到我们天空的清晰度,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治理,每平方米的代价至少一个亿,也就是说,你们镇一年的税收还买不到我们十平方米的蓝天!而我们镇的面积是五百多平方公里……”
“夸江(张)啦——”东南贾苦笑着辩解。
“不是夸奖!”塞外贾调侃一句,然后字斟句酌地说:“一个镇,臭气熏天、污水横流,为一点税收牺牲宝贵的环境,百姓疾病丛生、怨声载道,我们这个贾镇长就是名副其实的假镇长啦!唉,愧对子孙后代啦——”塞外贾也学着东南贾“啦”了起来。
“借(这)个借(这)个借(这)个……”东南贾憋红了脸,彻底语塞了。
塞外贾的自尊终于又恢复到一米八三,只是一时也没有了什么话题。
一车厢乘客都昏昏欲睡了,世界很安静,列车快速而柔和的嗒嗒声变得异常清晰。塞外贾和东南贾尽管都眯上了眼睛,但丝毫没有睡意,思维高速运转着。塞外贾思考着如何招商办企业,东南贾思考着如何减排治污染；尽管嘴上都挺硬,心里却深深地羡慕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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