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是福高洪新
山东聊城高洪新
婆婆今年66岁，按照农村的习俗，六六大顺，得做个大寿。而且在高唐还有这样一个习俗：“六月六，饼卷肉。”意思是做晚辈的，六月六这天一定要让寿星吃上饼卷肉。
恰逢暑假，我早就给婆婆打电话，我们要给她过一个隆重的寿辰。不到一个小时，婆婆又来电话了：“你们啥也别买，家里肉和菜都有。天又热，买多了也放不住。”我知道她怕我们花钱，每次回家都是重复多遍的叮嘱：城里花钱的地方多，孩子还上学，能省就省着点儿。
买了生日蛋糕、饼卷肉，驱车到家快11点了。婆婆把饭菜都摆好了，她正坐在沙发上等我们。菜很丰盛，还包了我们爱吃的水饺。她在孙子的指挥下，先点燃蜡烛，闭上眼睛许愿，唱生日歌，再切分蛋糕。看到她慌手慌脚的样子，我心里暗笑：也许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么重要的仪式。婆婆吃着蛋糕，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婆婆人老实，不识字，针线活、做饭都不擅长。一看到她，我就想到《篱笆·女人·狗》里的枣花，受丈夫的气，妯娌挤兑，公婆不待见。分家时，她只得到了破破烂烂一堆不值钱的东西。添了孩子，公婆也不帮着看。面对这些不公平，她都默默忍受着。她整天只知道拼命干活，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穷的叮当响的家。
婆婆是种地的好把式，她让公公在队上推磨，自己在家种地、喂猪、养羊、喂鸡。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她嫌地少，又租赁了别人的五亩半地。因为小麦不值钱，产量也不高，种棉花需天天喷农药、投资高，仍比种小麦划算。留足口粮地后，婆婆种了八亩棉花。每天下地回来，她还要拔一捆草。做熟饭，给牲口铡草。吃过饭，再饮牲口。每天都这样忙碌，经常是端着饭碗，就坐着睡着了。
家里盖了五间砖瓦房，买了三轮车、摩托车，还供儿女上了中专。婆婆的能干得到了回报，也招来了妯娌的嫉妒。听了妯娌的风凉话，婆婆总是默不作声。但有一件事，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说个不停。
五间砖瓦房落成后，还没来得及安装门窗，老公的爷爷去世了（之前曾和婆婆在一个院里居住）。在农村，新房子还没入住就办丧事，这是很不吉利的。何况公公排行老二，老人在长子家停尸发丧也是天经地义。说事人到老人长子家谈判，被长媳怒气冲冲轰了出来。婆婆的精神大受刺激，她当机立断，吩咐帮忙的乡邻：“把老人抬到新屋，不能让大伙儿为难。老人死了没有立身之地，让大家笑话。”办完丧事第二年，我进了婆家门，之后又添了儿子。看着白胖胖的孙子，婆婆多年的委屈化作无声的泪水，流个不停。她逢人便说：“谁说新房先办丧事不好？俺家就破了这个规矩，吃亏是福啊。”
吃亏的确是婆婆的人生信条。公公的大哥住院，她派公公去给他看家，还帮他喂牲口。他家没有三轮车，每年她都和公公帮他们浇地、收秋。妯娌去世后，每次做了好吃的，她都先给大伯哥送过去。我埋怨她记性不好，“想当年别人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她笑笑：“嗐，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啥？”前邻见我家盖了好房子，心里很不痛快，对婆婆总是爱理不理的。有一次，她得了急病，正患重感冒的婆婆硬撑着跑前跑后，送钱送物。后邻一个叔叔，老伴死得早，他不敢串门，怕招来闲言碎语。婆婆同情他，对他说：“缝缝补补的活儿，我帮你，没事就来家里坐坐。人都有落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不比嚼舌头根子强百倍？”西邻奶奶在地里浇地，打漏子了，婆婆二话没说，脱掉鞋子跳进水里。初春的河水冰凉刺骨，婆婆为此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婆媳关系在农村历来被视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有些当了婆婆的女人们，没事总爱聚在一块儿，唧唧喳喳地交流和儿媳斗智斗勇的经验。婆婆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场合，她待我很亲，远远超过自己的女儿。她不善言谈，只认自己的“死理儿”。“人心换人心”，“晴天垫下道，雨天不踩泥。”，“树叶早晚落到树底下”，“女儿是人家的人，儿媳才是自家人。”她从来不让我做家务，每次回家像招待贵客。怀孕后，她更是把我当成掌心里的宝，寸步不离，千叮万嘱。临产前，她的老母亲去世，我只好回到娘家。谁知我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跟来了。她嘱咐我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单独出门，还让我妈妈一定要把我看好。我暗笑她的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说哪有不放心自己亲家的？
儿子在年底出生，婆婆给我伺候月子。因为天冷，她不让我睡床，她每天都把炕烧的暖烘烘的。她不让我洗头，不让我看书，不让我下炕，她给我端屎端尿，生怕我落下月子病。我睡着了，翻身露出后背，婆婆赶紧拉过被子，给我盖好。直到现在，婆婆一看我躺在床上休息，赶快拿出干净的被子，我假装睡着，她轻轻地给我盖上。嗅着她的气息，那是熟悉的妈妈的味道。
婆婆非常疼爱她的孙子，远远超过自己的儿子。儿子是剖腹产，婆婆在县医院熬了六天六夜。我大姐怕她熬坏了身体，想照顾我几天。婆婆不放心，你们年轻人好犯困，万一打个盹儿，孩子呛了奶咋办？护士通知新生儿洗澡，婆婆坚决拒绝，大冷的天，弄感冒了咋办？给孙子沏奶粉，她把水温试了又试；给孙子换尿布，她先把手放在裤腰里暖热；孙子哭闹，她就整宿抱着睡；孙子输液扎针，她心疼的眼泪啪啪掉。她把好吃的给孙子留着，宁可放烂了也不舍得吃。每到周末，总要打电话问孙子喜欢吃什么。看着渐渐长高的孙子，她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婆婆对自己苛刻，对我们慷慨。这么多年，她从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平时就是馍馍咸菜。她省吃俭用，在我们买楼买车时出了一大笔钱。她知道我工作忙，就负责给我们蒸馒头。每次周末回家，都是满载而归：大锅馒头，自己种的蔬菜，笨鸡蛋。她有个病灾的，从不说出来，“孩子们都忙，折腾啥？忍一忍就过去了。”
婆婆脾气随和，但有时也很固执。买点好吃的，她留给孙子吃；想给她买件衣服，她总拒绝：“我老了，又不出门，穿新衣服干啥？”想给她点钱，她急眼：“我自己种着地，又喂着羊，要你们的钱干啥？你们把钱攒着，供孩子念大学。”想带她出去旅游，她说：“我哪里也不去，死在锅前，埋在锅后。”如何孝敬她成了难题，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只有努力工作，经营家庭，培养儿子，不让她挂心罢了。
土地是婆婆的命，干活是她最大的乐趣。她常说，一个庄户人家，又没别的本事。农民种好地，工人做好工，干啥指望啥，这才是本分。
我的婆婆——隐忍一生，卑微活着，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养育儿女，看大孙子，一位心地善良的母亲。祝福勤俭持家、操劳一生的她健康长寿！祝福忠厚善良、知足常乐的她晚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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