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孔半月形石刀 见证安宁河谷的富饶
安宁河谷平原是一片复杂而神奇的区域。
西昌琅环乡出土的双孔半月形石刀。(新石器时代)
西昌棲木沟出土石砍砸器。(新石器时代)
盐源皈家堡出土的半月形石刀。
西昌棲木沟遗址位置图。
安宁河谷平原以“粮仓”著称于世。胡力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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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婷婷图/凉山州博物馆提供一穿孔石刀 凉山石刀系的佼佼者
时间回到2006年,西昌琅环乡的棲木沟遗址。该遗址位于安宁河西岸的山间坡地。在面积约100平方米的工作区里,考古工作者发掘出了一段藏于“地书”里的故事。
早在4000多年前,棲木沟一带便有人群在此繁衍,他们与大兴乡横栏山人同属一支,使用着同样的陶器过活。他们住在有基槽有立柱的长方形大房屋里,房子旁边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圆坑,坑里是他们丢弃的坛罐残片、烧土块、砾石和草木灰烬。到了战国时期,这里形成了一支拥有自身特色的安宁河土著人群。他们使用着精心制作的黑皮土陶罐、高脚杯、带流壶和觚,器物装饰着或戳或划着图案,多重线条、圆圈、网格的简约风格在此地大为流行。他们为亡者营造长方形的墓坑,随之一同放入的,除了未亡人的哀思还有特地准备的陶石器。后来,由西北地区迁徙了一支喜欢使用双耳罐的族群,与土著人交融,或许还掺杂着相杀的画面。渐渐地,大家都接受并习惯使用双耳罐,在安宁河边网鱼,使用石制工具如斧、砍砸器、杵、砺石。营建大石墓来安放族人的身体和灵魂。到西汉中晚期,这里出现了空置的长方形墓坑,还有小罐套瓮罐做棺埋骨的习俗。明清直至今时今日,在这里生生不息。
从发掘情况看,遗址里的墓穴就已经遭到扰动,墓主人的尸骨已无踪迹,简约装饰的带流壶、高脚杯、瓮以及底部有树叶脉纹的陶罐与石刀一起埋入。而今天要隆重介绍的凉山宝藏便是安宁河土著人群的墓穴中出土的穿孔石刀。这件石刀长约25厘米,两端尖尖,形状像梭子,刀身中部有明显突起的棱,刀背上有两个对穿圆孔。磨制光滑,弧刃依然锋利,与它相邻的墓葬中也有出土,却远不及它制作精美。
石刀,文献又称石铚,诗经中有“奄观铚艾”,《说文解字》也有相关的记载,认为它是“获禾短镰”,是用来收割禾穗的一种农具。而这并不足以概括它的全部内涵。
上世纪80年代,童恩正先生提出,在我国境内有一条从东北到西南边地半月形文化传播带,人们发生着频繁的交流和互动。在这条传播带上,双耳罐、细石器、大石遗迹、双孔半月形石刀、双圆饼首青铜短剑等陶石铜类器物上均有着惊人的相似!如今随着大量新资料的公布,学者在童先生的研究基础上,依据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材料,发现除了我国的东北和西南地区,这种相似性在西北、东南乃至国境之外的欧洲、亚洲等地也有延伸,证实了一条X形文化传播带的存在。这一文化传播带是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之间的重要纽带,而凉山地区便位于这条文化传播带的交汇地带,在此地证据链上的器物均有发现,穿孔石刀就是其中重要的例证。在这里几乎每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均有出土,安宁河的大石墓也时有发现。这些穿孔石刀大多以弧背直刃的半月形为主,还有平背、尖背,半月形、梭形、三角犁形、窄长条状等。穿孔也有单孔、双孔、多孔之分。形制多样,种类丰富,几乎涵盖了各地石刀的类型,充分反映了凉山作为文化交汇地的突出特点。在百余件石刀中,唯以此件保存最完整、中部起棱最具特色。它是石刀体系,尤其是凉山石刀系的佼佼者。二技艺熟练 石刀不断改进和完善
地质学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石刀的岩性,调查分析石料来源,是就地取材还是远处搬来特定的。第一步拣选合适石材,打制出石坯类型,琢石成型成器,边缘修整、精细磨制。然后根据石器的用途,进行钻孔、刃部的加工以及表面磨光、刻划等。经过这几道程序,一件完整的石器便告完成,投入使用。
基于对磨制石器长期以来的观察,学者们总结出以上关于石器加工的一般流程。石刀是怎样加工又是如何使用?刀背上的单孔、双孔或多孔又起到什么作用呢?借助国内外开展的民族学调查,我们会找到参考答案。
古代阿兹泰克人有着高超的制石技术。他们用金刚砂和水将石材琢磨成型、擦亮。还利用一种非常坚硬锐利的火山岩——黑曜石,经过压琢而制成长而薄的刃片,做成优质的刀、剃刀和武器的尖端。石斧和锛都装有木柄,刀和剃刀则是嵌在一团松脂里使用。此外,生活在今天的波利尼西亚一带的萨摩亚人、日本北部的虾夷人、美国西部草原的喀罗人、纽约州北部的易洛魁人、亚利桑那州的霍比人等民族都拥有制作磨制石器的技术。
生活于我国云南西北横断山脉的独龙江峡谷的独龙族也同样掌握着磨制石器制造术。独龙族在上世纪50年代仍然处于木、石、铁器并用时代。当地村民对大家谈及其祖父制造石器的情景:“祖父从山顶上砍来很多柴,烧起熊熊大火。从江边捡来极坚硬的砾石,以蓝色、绿色为最佳,黑色次之。把石头投入火中烧红,取出淬水,使有裂纹,然后放在木垫上打砸,石头便依痕纹裂开成片,薄片制成石刀,厚片磨制成石斧”。
精心挑选特定的石材,阿兹泰克人利用金刚砂和水来完成石材的加工,独龙族则借助水、火之力剥离石块,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民族对不同颜色、质地的石材都有自己的偏好,在与自然的长期相处中逐渐认识了水、火、矿物和石质的属性,能利用资源来为日常生活服务。他们的具体操作方法也给我们以启发。凉山境内发现的石刀都经过了拣选、精细磨制、双面钻孔,棲木沟的这件石刀,呈褐色,质地较硬,刀背线条流畅,符合人体力学。两端尖,刃部依然锋利,双孔位置临近刀背。德昌董家坡的石刀还发现了多个钻孔,虽有几处穿孔未通便放弃,然而在小件石刀上多次钻孔,都反映了棲木沟人和董家坡人的石刀加工技艺熟练,并在实践中不断提升和完善。
早期的民族学调查发现,在上世纪20年代,河北北部在收割高粱等谷物的时候就使用着双孔半月形和长方形铁刀。根据力学原理和民族学资料分析,他们在石刀钻孔的地方系绳或者直接套在手指上,刀刃贴在直立的穗茎上,拇指按住穗茎用力压切来割断谷物穗茎,这种方法又被称为“摘穗”。这种收割方式的特点都是一株一株收割,并且只割取谷穗。收割对象主要为粟、黍、稻等多种谷物。在一些使用时间较长的石刀上常常能见到刀刃中部磨损严重,有深凹陷的情况。现在看来或许是低效率,然而当时为什么会采用这种收获方式呢?这应该与农业技术水平相关。早期农业对种植的品种的选择性较差,作物的成熟期也不一致。一株一株地摘穗,就能够根据谷物成熟的先后进行收获,从而可以最大限度地等待谷物成熟后再收获回来。三微痕研究 摘取谷穗与刮削动物肉
在开展民族学调查的同时,学者们从石刀的形态入手,对其进行分类并对其用途进行推定,大都认为石刀是一种收割工具。然而对于石刀的具体使用则作了各种推测。有的认为石刀像是一种刮刀,与制骨业有密切的关系。也有人说石刀应属于一器多用,还可以用于日常生活的事件,如刮皮、砍骨、切肉、割草、制陶等等,也有通过外形特点分析石刀中直刃的是农具,也可兼作切割用,凹刃的是专作农具用,凸刃的则作切割用。
随着科技手段广泛运用于考古工作,通过实验室内进行的微痕分析和检测,可以从石刀本身获得具体使用功能的信息,得出直接有效的结论来佐证这些推测。
微痕研究就是通过观察石器使用过程中形成的崩疤、条痕、光泽等,推断其形成机理、使用方式及其加工对象等,从而推断其用途。20世纪80年代,日本学者对日本的系绳石刀进行微痕研究的结果,再次表明这种石刀主要用于摘取谷穗。而山东济南的大辛庄石刀的微痕分析则表明石刀主要用于刮削动物肉类或者软骨。
此外,从工具表面或使用过程中残留下的物质进行植物硅酸体和动物血迹等分析检测也是推断石刀功能的重要方法。这类检测主要借助于电子扫描显微镜,分析石制品表面的残留物。山东胶州出土的龙山文化石刀刃部植硅体分析显示,这些石刀多数都曾经用来收割水稻,少数用来收割谷子。
近年来,科技考古在凉山地区的工作取得了丰硕成果,并初步掌握了凉山地区早期农业的种植情况。如大兴乡横栏山的水稻、河西沙坪站的大豆、盐源皈家堡的粟和黍。而通过实验室的植硅体分析,惊喜地发现盐源皈家堡出土的石刀上也有粟、黍的痕迹,这就证明石刀作为收获粟黍的工具无疑。正如开篇小诗所说,作为横栏山同支人群,我们有理由相信棲木沟人所用的石刀也曾收获过安宁河谷的水稻。
田野调查、考古发掘等等各项工作有序开展,随着研究的深入和多学科的加入,使我们能够更接近历史的真相,渐渐拼凑复原古人生活画面。
盐源的皈家堡人以石刀、石斧、石锛为主要生产工具,用石刀收获粟黍。而在安宁河谷的土著棲木沟人以及《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所提及的椎髻邛人,在安宁河两岸聚邑而居,劳作耕田。稻子黄时,用石刀或者铜镰采下穗实。在一段长时期的铜石工具生产中,多垦荒,勤耕耘,只盼来年多收个三五斗。随着安宁河谷农业生产发展,文化传播带上频繁交流,铁质农具逐渐取代了石刀生产地位。如今的琅环乡人乐享安宁河谷这得天独厚的美丽富饶,在这块土地上翻土、灌溉、播种,收获小麦、玉米、小葱和时令蔬菜。既拥有机械化农具适应大规模生产、收割,也能荷锄,挥舞镰刀用于小面积作业。
而博物馆里的石刀,它经过选材、加工、穿孔,用于收割或刮削,也许还未来得及真正使用便随主人深埋于地下,直至被考古工作者发掘再度回归人们的视线,依然身藏谜团。它见证了安宁河谷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盛世,想必也冷观过旱涝病虫、颗粒无收的惨淡。如果石刀会说话,它的故事一定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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