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游闻见录》里的天府成都 成都名胜 多盛于春
□林赶秋（作家、青年学者）
四川一省古迹之多，名胜之雅，林木之秀，花鸟之蕃，物产之饶，矿苗之富，殆为海内之冠。天下诗人皆入蜀，或许也因此吧。蜀人李调元说：“自古诗人例到蜀”； 蜀人赵熙亦云：“从古诗人多入蜀”。这些诗人不远千里万里入蜀到蜀，游山玩水、探古寻幽倒是余事，其主要目的多半还是从政为官，为口而忙。唐之杜甫、宋之陆游、明之宋濂、清之王培荀，等等，均无一例外。杜陆之诗，宋王之文，能流传至今，脍炙人口，亦多而不少得了些蜀中江山之助。而蜀中江山之中，惟成都最得地利。诚如宋濂所指出的：“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这一切的一切，皆令已游之客神旺，令未来之人神往。
话说《听雨楼随笔》的作者王培荀死后七年，有一个徐姓婴儿在江苏南通呱呱坠地。他的官名是宜楙（有趣的是，宜楙又是睡神之名），字心余。在清末民初，曾两次入蜀任职。
两次入蜀
写下亲历亲闻亲见的忠实纪录
清光绪十九年（1893），徐心余首次随父入川。其父徐联棻，号茝双，乡谥和定，是同治甲子优贡生，历任营山、夹江知县，以及同知衔成都南关厘金（厘金，亦称厘捐或厘金税，是旧中国的一种商业税，主要是在水陆交通要道设立关卡征税）局总办、叙永土税局总办、石堤百货厘金局总办等职；宣统二年（1910）卒于石堤。在此期间，徐心余均在其父任所供职。待父逝世，始扶灵柩回乡安葬。
民国三年（1914），徐心余再次来川，曾任万县（今属重庆）水警教练所所长、川江水警第二厅第二暑暑长。数年后还乡，旋即被张謇（清末状元，中国近代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主张“实业救国”）延聘为家庭教师。嗣后，又在南通学院任职，于1934年病殁，享年六十八岁。
徐心余这两次入川任职，前后共历二十余载，足迹遍及成都、新都、广汉、雅安、夹江、眉山、乐山、简阳、资中、内江、灌县、宜宾、兴文、叙永、古蔺、沪州、永川、重庆、涪陵、万县、云阳、阆中、奉节、丰都、酉阳、秀山等数十县，并不亚于当年王培荀的经历。王有《听雨楼随笔》，徐则有《蜀游随笔》，虽然有先后繁简之别，但都是作者宦游四川各地亲历亲闻亲见的忠实纪录。正如其子徐晓白教授所说：“先府君心余公，于清光、宣中随先祖考茞双公宦蜀，先后二十馀载。足迹所经，闻见实多，惜未能随予笔录。鼎革后，任职故乡南通学院农科多年。待余稍长，每值夏夜纳凉之际，最爱闻先府君述川中旧事，惟以先府君忙于业务，无暇执笔。六十三岁时退职家居，因得将其往事记述成《蜀游随笔》二卷。其实均属忆笔，而非随笔，故遗漏自多，且仅凭记忆，亦难免讹误之处。兹付刊印，改名为《蜀游闻见录》，并删去有关迷信传说，藉供蜀游谈助。”
注目留情
成都府署诸葛亮手植的桂树
《蜀游随笔》二卷，本是徐心余的遗著，约计一百八十条，不分类，无目录，迄未刊行。1985年，经其子徐晓白整理重抄，改名为《蜀游闻见录》（加目录，不分卷），然后交四川人民出版社付梓，才算正式出版面世。其开卷第一条写“成都府署”，即提到“诸葛武侯之所居”：“清成都府署，在城中玉带桥西，形势最为宏敞，汉武乡侯相府旧址也。自头门逶迤而入，越仪门而至大堂，中间甬道，较他署约长数倍。大堂下之月台，结构最古。东西桂树各一株，相传为武侯手植。老干纷披，叶作浓绿色，而不甚著花，或数年著花一次，不必定在秋间，而不拘定春夏，即寒冬亦许著花。著花不甚多，非若寻常秋桂，满树皆花。”相比由诸葛亮相府改造而成的成都府署，诸葛亮手植的桂树显然更让徐心余注目留情。
徐心余似乎很爱花，与“成都府署”仅一条之隔，又有“花会”一篇：“成都花会相沿已久，不知创自何年。以地气和暖故，各种花木，发育最早，比及春初，均含苞待放矣。每年就西门外二仙庵青羊宫两庙区，集合各园主，将各种花木，营运来会比赛，所以推广营业也。”成都花会，即古之“成都二月花市”（《成都古今集记》）。唐人萧遘《成都》诗已有“月晓已闻花市合”一句，可见成都花会在唐时已成气候。徐心余这样描绘花会的闹热：“车马喧阗，官商毕集。红男绿女，结队偕来。出城数武，即拥挤不堪。舟车所至，凡远在数百里外者，亦莫不联翩戾止，诚盛会也。”
视角独特
站在科学立场上的民俗学家
提及“青羊宫”，徐心余的视角像极了一位站在科学立场上的民俗学家：“青羊宫创自唐，正殿中供奉李老君神像，想系唐时所称玄元皇帝者也。古籍所载，李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而此独称为青羊何也。且正殿东西，各有一铜羊陈列在侧，大如常羊，铜质最良，得千百人摸擦之，尤觉异常光彩。相传花会时来殿进香者，必手摸铜羊殆遍，是年即无疾病，小孩来摸，尤注意头肚，摸后可免头疼肚痛之患，迷信之谈，殊可笑也。”青羊宫的前身是“玄中观”，唐僖宗入蜀后，始下诏改称为“青羊宫”。所以，“青羊宫创自唐”之说也可成立。青羊云云，其实也为“古籍所载”过，即扬雄之《蜀王本纪》，详见《成都晚报》2017年6月7日《成都地名中的〈老子〉元素》一文。
紧接“青羊宫”一条是“二仙庵”：“二仙庵与青羊宫巍然并峙，相去不过数武，同为前代古庙。若问二仙何名，创自何代，则吾不知，质之住持道士，亦不尽知也。俗传每年二月初十，为二仙诞期，故花会最初成立，即以是日为开会期，后遂著为例。”此庵初名“青羊二仙庵”，为四川按察使赵良璧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创建。所谓二仙，指吕洞宾与韩湘子。
王培荀《听雨楼随笔》对“万里桥”的记载语焉不详，《蜀游闻见录》“万里桥”一则刚好可以补足之。徐心余写道：“出成都南门南行百余步，水声淙淙，有万里桥跨江横卧，路与桥平，为出城陆行要道。杜诗云，万里桥西一草堂，即此是也。桥宽三丈余，长廿余丈，桥门七洞，纯系坚石筑成。附近居民，聚集桥之两边，设摊成市，中间车马往来，行人如织，曾不觉其拥挤，其宽阔可知矣。桥南石碑高峙，题万里桥三大字，为川督赵尔丰所建设，洵巨观也。”
“过万里桥折而西行，约六七里即草堂寺，杜工部之故宅也。”在徐心余看来，“成都名胜，多盛于春，惟草堂寺林木清幽，池塘修洁，亭台位置，亦极萧疏错落之观，夏秋徙倚其间，较他处尤饶佳趣。”像这样诗情惬意的描写，在《蜀游闻见录》随处可见，恕不一一罗列了。
作为历代“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不仅是徐心余这样的宦蜀之人，其余很多来客，久而久之，成都也会给他们留下终生挥之不去的诗意缠绕和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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