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新开寺 百年前老外的避风港(上)
清末《峨山图说》中描绘的新开寺。
作者与Kevin(右)。
袁大爷(左)与袁代乾。
徐杉文/图
很多年前,当我开始对峨眉山佛教历史文化进行调查时,就零星听到有关新开寺的传说。可《峨眉山志》对这座寺院只有十分简略的记载:“昔为西人避暑地”。的确,新开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便销声匿迹,与峨眉山消失的上百座寺院一样,淹没在岁月的烽烟里,并没有更多的人在意留心。
2012年春,一个特殊的因缘让我走近了新开寺,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逐渐袒露出来。
壹
了却愿望 寻访新开寺遗址
2012年4月26日,我应邀到成都宽窄巷子参加一个老照片展,那是一百年前加拿大传教士在四川各地拍摄的照片。
20多个远涉重洋来成都参加展览的传教士后裔,大多是须发尽白,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有的出生在成都、乐山,有的在此度过自己的童年,有的甚至在四川度过了近50年岁月。
在他们结结巴巴的汉语里,我分明听到浓浓的川音!据说这些老人每年10月中旬,都会从加拿大各地赶到多伦多一家普通的中国餐厅聚会,把自己珍藏或新收集到的四川老照片、幻灯或者文字资料拿出来分享。
这是他们晚年最有趣的聚会。这场发起于1936年的聚会,经历了三代人。老的一辈离去,新的一代又加入,浓浓的思乡之情,梦回家园的情结,使这场聚会延续了整整76年。
开幕式前,我正与四川大学教授陈建明交谈,一个加拿大男士绕开人群走过来,他60岁左右,身材魁梧、西装革履,金黄色的头发在脑后留了一个细长微微卷曲的马尾。
他站在一旁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们谈话结束。我分明感到他有话对我说,一个与老照片有关的话题,一个与他家族有关的话题。
果然,他过来就问我来自何方?当他的猜想得到证实时,他显得十分激动,连连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峨眉山,有乐山大佛,而这一切都是听他祖父说起过。
他说感受到我身上带来的峨眉山气息,后来他的信中称之为“强大的气场”。他自我介绍名Kevin,祖父杨济灵曾在华西协合大学任教,是一个著名的内科医生。
Kevin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峨眉山新开寺,因为爷爷经常对他讲述在峨眉山度过的美好夏日。晚年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每当回忆起峨眉山,脸上就会露出愉快幸福的笑容。
那天因为时间匆忙,没来得及与Kevin多聊。返回乐山后又赶去金口河,直到“五一”假期结束回家打开电脑,才看见Kevin在展览当日发来的邮件,他希望我能带他去峨眉山新开寺,他等待我的回信。
我立刻给他去信说明没及时回信的缘由,并答应带他去峨眉山新开寺遗址。
Kevin懊恼不已,来信说以为我没有时间,或者不愿意带他去新开寺,故不回信,而他已经买好第二天一早返程机票,无法去峨眉山了。
Kevin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四川。
我决定替他了却这个愿望,去新开寺遗址走一趟。
哪知一打听,方知前往新开寺并非易事。上世纪五十年代由于寺院无人居住逐渐垮塌,后来周围的山民也相继搬离,当年外国人修筑的房舍早已废弃倒塌,变成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再后来,由于无人光顾,成为猴子、野猪、蛇等野生动物的乐园。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甚至对这个地方发生重大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去新开寺一探究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哪怕只能看到残垣断壁,也算是了却心愿。
贰
求医问药 老外不再扑杀野味
费了一番周折,在圣水禅院宽忍法师的帮助下,找到家住大峨村的药农袁大爷咨询。
袁大爷今年82岁,因为年轻时经常出入山里采药,对峨眉山十分熟悉,算是山里的“活字典”,而他父亲当年恰好与新开寺的外国人有过往来,事情开始有了眉目。
那天我如约来到圣水禅院与袁大爷见面。袁大爷身材瘦小,有一双与年龄不相称柔软的手,记忆力极好,言谈中带有许多风趣诙谐的民间谚语、顺口溜,时常让人忍俊不禁。
峨眉山降雨充沛,云雾缭绕,气候潮湿,不少山民长年受风湿侵扰,上年纪后手指僵硬,关节变形,行动不便,酸疼相扰。
询问之下,方知袁家九代行医,擅长以峨眉山草药治疗风湿。袁大爷说:“只要气血通畅,就可以把风湿排出体外。”
简略谈了行医经历,他回忆起当年外国人在新开寺的往事。袁大爷说起记忆较深的一件事:某天一个外国人来到他家,进门双手抱拳施礼,又连声说“恭喜,恭喜”。来人是个医生,一口流利的四川话,称到峨眉山后经常感到胸口痛,吃了自己带的西药仍不管用,故前来向袁大爷的父亲请教,想试试中医治疗的效果。
袁大爷的父亲名袁再心,因擅长治疗风湿、五痨七伤和儿科病症,在峨眉山小有名气。
袁再心给他号了脉,说他胸口痛主要是因为猎杀扑食了野物。外国人还未听完就哈哈大笑,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荒唐。
袁再心正色道,你不要不信,峨眉山的野物有灵性,千万杀不得!袁再心与对方聊了很久,末了,给他抓了一服中药,嘱咐如何煎熬服用。
不久,这位外国人又来袁家,说自己不再扑食野味,心口痛病也痊愈了。出于感激,他盛情邀请袁再心去新开寺的别墅做客。
于是,袁再心带着十多岁的小儿子(现今的袁大爷)去了新开寺。
“到新开寺大开眼界,他们的房子修得好巴适!还有球场,他们在球场上放音乐,跳舞,一男一女抱起转,女的长裙子飞起多高。哎哟,我不好意思看哦,把脸转到一边……”袁大爷至今说起,仍露出害羞的神情。
聊了一阵,我说想请袁大爷带我去新开寺走一趟。老人说眼下不行,接连下了几天雨,山路无法行走。一旁的赵师傅补充,去新开寺须事先准备好食物和水,因为沿途没有人家,并且要一早出发,否则天黑以前无法返回。
我拿出两张大约80多年以前新开寺的照片,这是加拿大传教士后裔保留下来的。照片上的建筑带有明显西式风格,一张照片上一幢尚未完全竣工的中式木屋边,站着一个身着长裙的西洋女子,屋子前方建了一个水池,一根破开的竹竿将水引入池中,房屋后峨眉山金顶清晰可见;另一张照片是带回廊的中式大屋顶房舍,四个人坐在回廊里面对镜头,前方一匹马正在吃草料。
袁大爷很肯定地说这就是新开寺!
如果不是这两张照片,我始终对新开寺那段历史有种虚幻感。这两张照片提示:峨眉山曾经有过一段奇特的历史,有一群外国人在此居住了几十年。
叁
租地99年 建球场商店设银行邮局
为了寻访新开寺,我查阅了能找到的所有相关资料。在清末印光大师(1861~1940)编写的《峨眉山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新开寺,在伏虎寺后,鞠家漕。万历三年,九老洞僧大用建。”
这段文字说明新开寺建于1576年(明朝万历三年),是峨眉山佛教最兴盛的时期。
后来我了解到:原来西洋人初来峨眉山避暑时,最早租用大峨寺的房舍,后来寺僧嫌人多过于吵闹不再租房,他们便移至海拔约1500多米的新开寺。
大峨寺与圣水禅院相邻,也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寺中海棠灿烂,古木参天,常有文人墨客在寺中九曲流觞池边吟诗作赋。清朝乾隆年间修缮扩建,其中大峨楼廊庑崇闳,远近闻名,为峨眉山子孙丛林之首。
新开寺与大峨寺相比虽然处地偏僻,但附近有滴水崖、尖峰岭、木鱼坡胜景,天气晴朗时,可仰望峨眉山金顶,远眺青衣江大渡河,俯瞰符溪、罗目古镇,是个风景绝佳之地。
新开寺僧人与西洋人签订了租地合约,为期99年,然后在原寺基础上扩建了数十间房屋,包括公共浴室、礼拜堂、篮球场、网球场、商店、诊所等,银行还特地在此设立暑期办事处,邮政局设立了二等邮局等。
夏季来此避暑的西洋人多达数百,在此期间,往来于新开寺山间小道的力夫、肩舆、商贩络绎不绝。到秋冬无人居住时,则交由寺僧代为看管。
传教士们为什么要选择在峨眉山居住?如果仅仅为了夏季避暑,可以选择距成都更近的青城山、都江堰等地。显然,选择峨眉山除了地理位置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峨眉山新开寺本是一座佛教寺院,它成为传教士聚居地的特殊原因,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传教士进入四川的往事。
早在1583年明朝天启年间,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就来到中国,但深受儒家、佛家思想影响的中国人,对这种不同价值观的外来文化反应是冷漠的,有的是抵制,甚至激烈排斥。
清朝末年,加拿大等国基督教会的志愿者来到四川,以行医办教育等方式开始在四川各地生活。这时,中国一些有志之士认识到国家必须改良,于是发起了洋务运动,欲“师夷长技以制夷”,引进了一些西方科学技术成果,培养了第一批留学童生,打开西学之门等。
1905年,清廷终于下令废除科举,这种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1300多年、设科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被废除,科举取士与学校教育实现了彻底分离。
也在这一年,基督教各差会决定联合在四川的经济文化中心成都创办一所规模宏大、科学完备的高等学府。由于这所学校是由英、美、加拿大三国基督教会的5个差会:即美以美会、公谊会、英美会、浸礼会、圣公会在华西坝共同创办的,故名华西协合大学。
1910年3月11日,华西协合大学正式开学,云集了许多外籍人士。
传教士最初的开拓十分艰难,完全不同的文化根源,意想不到的各种抵制、打击。他们需要一个安静、平和,而又相对封闭的环境,既可用于调整身心,也可以在危急时刻躲藏,还便于从乐山水陆两路出入。
他们寻找了很多地方,最终觉得峨眉山最为适合!峨眉山原为道教的场所,后来起源于印度的佛教占据了主流,由道家仙山转为佛教名山。峨眉山也在这个转型过程中,练就了开阔的胸襟,对各种文化都呈现接纳包容的态度。
峨眉山成为了西方传教士的重要基地,而新开寺在峨眉山又相对僻静,是他们最理想的地方。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因为这里从未发生过西方外来人士遭受排挤和攻击的事件,峨眉山与这里的居民再次显示出大度与兼容。
不久,我再次上山去见袁大爷,准备一同去新开寺,不想他老人家忽然患感冒,不得不取消去新开寺的计划。
我利用这个时间又到大峨寺走了一趟。大峨寺在民国末年就已荒芜,圣水禅院的法师们在荒芜的地上种植了很多蔬菜。菜地后面是尚未竣工的大峨楼,上世纪九十年代恢复重建的大峨楼因为资金不足,不得不半途停工。后来圣水禅院修建围墙,大峨寺便与圣水禅院同在一个院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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