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这里曾有位红军——记西路军战士吴延文
沈文云文/图
吴延文一生没留下照片,长子与其酷似,图为长子照片。
图为笔者采访吴延文长子。
1936年11月1日,红9军指挥部及军直属机关进驻四面环山的福禄水村。为警戒永登马步青部韩起禄旅的偷袭,特派27师驻防村南距福禄水2公里的大拉牌,该村是兰州、永登至景泰的旱路交通要道。大拉牌村西有约15公里的彭家峡,东面是雷家峡,南北是绵延的山峦,村子以北是一条宽50多米的沙河。27师师长刘理运将76团布防在村子外围,80团、81团在村内重点防守。村内一条街道东西贯通,街南中段有一处刘家大院,街北东端有个土堡,两处相距不远,依次向西有三个车马店,雷家大院在最西端,中间有所学校,红军在这里构筑了可相互支援的火力网点,在沙河两岸也层层设防,做到远可出击,近可守卫,且可遥相呼应。外围布防的战士大多依山挖洞而居,一方面这里村落稀少,另一方面怕打扰百姓。村东北约5公里处,有个叫石窝的地方,驻扎了76团的一个连。这里没有村庄,山脚下只有一个圈骆驼的场地,不高的土围子和几间草屋。11月2日下午,韩起禄通过人称“尕妙”的当地士兵了解此地情况,为了立功赎罪,减轻节节败退有可能带来的惩处,韩起禄在“尕妙”的引领下,悄悄包围了三面低矮山头,居高临下,向红军猛烈开火。红军奋起迎战,但因众寡悬殊,除少数人撤离外,大部分壮烈牺牲,待闻讯救援的部队赶到,敌人已撤回据点。
11月4日凌晨,敌增援部队经正路乡的沙河井、黄崖,顺雷家峡直奔大拉牌。行至峡口,与76团前哨阵地7连接火,展开了遭遇战。双方战至天亮,各自才了解了对方的阵容,敌人想以人多势众取胜,他们冲破峡口,却攻不进村庄,战斗进行到让马家军焦灼之时,马步芳派来的炮兵团一个营的炮兵赶到,顷刻间,炮声隆隆,炮弹呼啸着倾泻到我军阵地。敌人在山炮和机枪的掩护下,骑兵向南,步兵向北,猛扑红军阵地。红军在雷家峡口两边的山沟里英勇阻击,战斗十分激烈。下午,红军放弃村外阵地,边打边退入村内刘家大院和不远处的土堡内。敌人在这里遭遇红军层层构筑的火力网点,误以为这是红军的司令部,于是调集重兵集中攻打。守卫在刘家大院的一连红军,在连续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后,在子弹和手榴弹用尽的情况下,面对众多的敌人,打算突围时,马家军破门跳墙进入院中。马家军吃惊地发现,与他们顽强抗击,坚持了那么久的,竟然是些十几岁的娃娃兵,但他们并没有因年龄而心慈手软,凶残地挥刀乱杀乱砍。一连战士除一人幸存外,其余全部牺牲。当晚下着细雨,刘家大院水洞流出的鲜血和着雨水,沿街流淌。敌人用红军尸体码成人墙作掩体,会同村南、村北的敌骑兵向土堡内的红军疯狂进攻。正在这危急关头,驻扎在禄福水、锁罕堡的红军赶来增援,打乱了敌军的阵脚,敌人全线动摇,节节败退。红军转败为胜,边打边追,于5日黎明前将敌人追至雷家峡口。残敌丢弃辎重,顺峡向永登方向逃窜。这一仗时打时停,进行了一昼夜。战斗结束后,红军对俘虏的马家军进行抗日统一战线的教育宣传后,发了路费,遣散回家。大拉牌战斗,是红军西渡黄河打的又一个大胜仗,全体指战员把这次胜利看作是实现打通国际路线、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据地的重大胜利。
流落在景泰县寺滩乡李家窑村的红军战士吴延文,在大拉牌战斗中身负重伤,没能跟随部队西进河西,后伤势稍好转,便向西追赶部队……
吴延文,生于1921年,四川人。1936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红9军战士。在景泰大拉牌战斗中负伤后,被群众抬到青羊埫农民陈宽家养伤,两个多月后,吴延文伤势尚未痊愈,便着急离开。他一是怕给主人家带来麻烦,二是想尽快归队。
说到青羊埫的陈宽,他可是当地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一方面他在家族中的辈分高,另一方面他为革命做过贡献。1936年,西路军途经景泰时,他曾救过两名红军战士——吴文英、彭丁。
有一天,陈宽去头台井给羊饮水时,在井边看到两个当兵的,一人坐着,另一个靠躺在坐的人怀里,身边还放着一杆枪。那时候,老百姓不管什么兵都怕,避之不急,可他的羊已先于他围到了井边“咩咩”地叫着要水喝,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井边时,他看到坐着的那一个士兵友善的微笑,这让他得到些许宽慰。他大着胆子来到井边,把水打上来,倒入石槽。那个坐着的士兵来到石槽边和羊一起爬在水槽上大口大口喝水,然后用手捧水给躺着的战友。陈宽见状,忙打了一兜子水过去,给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的伤兵喝。他们喝水时,表现出来饥渴的样子,让这位善良的山里汉子心有不忍。他们喝足了水后,告诉陈宽,他们一个叫吴文英,另一个彭丁,是在尾泉战斗中受伤与部队失散的。尾泉在景泰县的东南,与靖远相连,是过河部队进入景泰的入口。10月28日,红30军88、89师从吴家川一路追击敌人至尾泉,与尾泉的守敌接火,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与部队失散后的他们沿一条沟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遇到一口井,又没法把井水取上来,正在发愁。这两个人,一人伤在腿上,一人伤在胳膊上。这位牧羊人不懂什么党,什么军,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都是好人。出于同情,他把二人带到自己的山圈上,这里山大、沟深、草密,人迹罕至。他二人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平时陈宽放羊回来,这里冰灰死灶,孤孤单单,出去一个人,进来还是一个,除了那条大黑狗出个声外,没有跟他说话的人。自从他们来了,他的住处天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回来,三个人一起做饭吃,热闹不少。他给他们用治羊伤的“透骨草”煮水洗伤口,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他很乐意为他们提供吃住,晚上三个人睡在一个热炕头上,聊天,唱歌,讲故事,这一住就住了二十天,三人在一起,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他们走的头天晚上,陈宽为他们宰了一只肥羊羔子饯行,还煮了一大锅洋芋,作为他们路上的口粮。第二天,陈宽与他们依依惜别,目送他们远去、走出视野。20世纪60年代,陈宽收到了吴文英的信,他已转业到地方,成为一名地委副书记,彭丁在部队做团长。当吴文英从陈宽的回信中得知他生活困难后,不仅寄来粮票和钱,还多次想接陈宽去他那儿工作。但这位朴实的山里汉,有着“只求于舍,勿求于报”的品格,只说自己不识字,放羊最适合他,不过他把救红军这件事,当作他人生中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无独有偶,红军战士吴德培,在雷家峡口战斗中,因腿伤失血,昏倒在尸体堆里,被福禄水农民陈开纪经过时发现,将其背回家,用土方草药替他擦洗伤口。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陈开纪全家由福禄水迁往陈家埫地头的一间草房里居住,将吴德培藏在沙窑里。吴德培为了表达感激之情,认陈开纪为干爹,陈开纪还为死里逃生的吴德培取名为“重生”。吴德培伤好后,要去找部队时,陈开纪送了他一程又一程。后来,吴德培几经周折,又重新走上了革命道路。
吴延文从陈宽家带伤离开后,一路向西,沿途边乞讨边打听部队的去向,中途获悉红军已在高台战败,他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又折转东返,一路打工乞讨后来到皋兰县狼拉牌村,被大户李家收留作长工。当时只有十六岁的他,为人忠厚老实,做事吃苦踏实,深得东家信任。有一次,他驮沙时,挖出一大锅的金银财宝,然而并没有将这些财物占为己有,而是跑去找来东家。东家意外得到这些财物后,非常高兴,鉴于他平日做工的表现,将自己的侄女——年仅13岁的李雪梅许配给吴延文做童养媳,以示谢意。
李雪梅家住景泰县寺滩乡李家窑村,母亲有些智障,父亲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因此她的婚姻大事就这样由大伯做主了。之后,吴延文来到景泰李家窑,他在大拉牌战斗中,主要伤在腿上,后来就成了瘸子,但这并没影响他的吃苦耐劳,这是流落红军共同的特质。他在李雪梅家帮着务农,李家家境不错,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李雪梅排行老三。这个村子里主要是李家人,李雪梅兄弟姐妹多,而且李雪梅兄妹个个精明强干,很会持家过日子。所以吴延文在这里的生活较其他流落景泰的红军,还不算太艰辛。
20世纪50年代初,吴延文与比自己小12岁的李雪梅成婚,丈人为他们夫妻盖了两间住房。
吴延文流落寺滩乡后,流落这里的女红军战士吴兰英认他作了娘家人。50年代末,吴延文患上了肺心病,因为生活和医疗条件有限,一直没很好地治疗,等病情恶化后,已无法医治。1963年,病魔无情地夺去了吴延文的生命,终年43岁。
吴延文去世时,他的女儿吴纪兰9岁,儿子吴纪环6岁,小儿子吴纪国还在妻子腹中。处在生活困难时期,他的家庭无力为他安葬。县民政局特批一棵大树,村上派人从宽沟的山林里伐运来,用湿木材为他做了口棺材。吴延文生病到去世后,县上每月都发给他的家人一些生活补助。吴延文腊月去世,妻子次年二月份带着一双儿女改嫁段家。这也是生活所迫,三月份生下吴延文的第三个孩子。所幸的是,这位继父对吴家的孩子非常好。因为他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也有失去配偶的伤痛。这两个不幸的家庭组合在一起后,又生了四个儿女。这对重组夫妻共同承担起十个孩子的养育之责。上世纪80年代,县上曾给过吴延文子女一个县水泥厂的招工名额,但阴差阳错,去报到的是他继父的长子。因为他们一直相处的如亲兄弟一般,吴纪环没计较这件事。这要归功于他有一位伟大的母亲,是她的宽广、博爱、无私、勤劳,使这个大家庭和睦、温馨。如今这位84岁的老妈妈,还是不愿闲着,她将儿孙抚养成人后,又在陪伴照顾上小学的重孙。一生要强且坚韧的李雪梅,在75岁时,还能抱着因脑血栓瘫痪的老伴上厕所、晒太阳。她生性热情、好客、周到、干练,深得子女的爱戴和亲友邻里的尊重。不论是吴家、还是段家的儿女,她都视为己出,她虽没有文化,但她是位有智慧、了不起的母亲。吴延文的长子吴纪环对父亲的印象已不太清晰,问到他对父亲的记忆时,只是从长辈处听来的点点滴滴,他说父亲是个特别老实厚道的人。
吴延文,是又一位没有遗照的红军。问吴纪环父亲长什么样,他说就长他那个样,只是父亲没他个头高。他拿出他的身份证照片递给我,希望也像别的没留下照片的红军一样,在文章里穿插一张相貌相似的后代照片。
在时隔半个多世纪的今天,在西征80周年之际,回顾红西路军在景泰战斗、生活的点点滴滴和景泰人民给予红军的无私援助与支持。在这里,我们缅怀那些默默为革命负出,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前辈的同时,向无私援助过西路军战士的家乡父老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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