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庄的粉皮房
□李 敏
1986年秋天,母亲因工作调动,从莱芜北部山区来到城郊镇上工作,在单位附近的沈家庄租赁了两间平房,房东家里七八岁的姐姐,成了我朝夕相处的玩伴。
出了家门往南走十来米是村里的场院,边上有一间孤零零的红砖房,正面墙上开着一个小小的窗,比起周围老百姓住的房屋来,这个屋子又窄又矮,站在偌大的场地里显得有些局促。姐姐告诉我这是粉皮房。砖房外墙上斜倚着一排排用成条的玉米秸做成的垫子,上面贴着圆圆的灰色的东西,姐姐告诉我这就是刚做好的粉皮,放在垫子上晾晒,晾干了就拿到集市卖。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粉皮,用手一摸,一小块竟粘到我手上,吓得我赶紧问姐姐怎么办?姐姐说:“粉皮是地瓜做的,可好吃了,你尝尝。”我把粘了粉皮的手放进嘴里,湿漉漉的,软滑滑的,比家里做菜时煮的粉皮甜多了!我伸手再去摸,希望再粘到一块,塞进嘴里。摸了几块以后,我就开始从身边的垫子上揭下一角粉皮,惊奇地发现每张粉皮的感觉都不一样,有的冰凉,像夏天已经融化了的冰糕;有的软糯,像刚出锅的年糕;有的稍硬点,嚼起来像皮筋,有点费事;有的一边软,一边硬,小小的一块却有两种感觉。就这样,边看边吃边揭,一会儿工夫,只要我够得到的地方,等待晾干的粉皮都变成了一个个缺失的圆。
这时,粉皮房里出来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人,穿着深蓝色长袍罩衣,上面溅满了白点,端着又大又圆的簸箕,冒着热气。他站在玉米秸垫子前,一手端着大簸箕,另一只手麻利从簸箕里拿出刚做好的粉皮,“啪”地一下拍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玉米秸垫子上,够不到的地方,他就踮起脚来,费力地伸长手臂往上拍,一会儿工夫,一大簸箕鲜粉皮全贴到垫子上了。他舒口气,把簸箕放到地下,两只手掐着腰开始巡视自己的劳动成果,发现哪张不服帖的就平整平整,小心翼翼地拽拽粉皮的边缘,再轻轻地往垫子上按按,像做珍贵的艺术品那样细致用心。我和姐姐站在一旁,被这种郑重的情绪感染了,静静地站着,认真看他把每一张粉皮铺到满意为止。忽然,就在他低头往下看的刹那,发现垫子底端晾晒的粉皮缺了一角,继而目光转移处发现每个垫子底端的粉皮都缺了一角,他惊讶地张大嘴,愣愣地盯着那些残缺的圆。姐姐拽拽我衣服,悄声说:“赶紧走。”声音不大,却惊动了那人,他瞪着我们问:“谁撕了我的粉皮?”我说:“没有撕,是粘到我手上,我都吃了。”那人默默地盯着我看了会儿,眼神逐渐变得平静:“吃了这么多,难受吗?”我摇摇头,他接着说:“粉皮撕坏了,就不好看了,卖不出去。以后想吃鲜粉皮,你就按住一张吃。”我看他并没有责问我的意思,心中“咚咚”的小兔顿时停下来,感到五大三粗的他分外亲切,就点点头,拉着姐姐跑回家。
以后的十多天,我每天都拉着姐姐去粉皮房玩,悄悄看他们制作粉皮。砖房的西间有个大石磨,两个人把成堆的地瓜干放进磨眼里,添上水,磨出白色浓稠的浆来,流进磨道下面早就准备好的铁桶里。砖房的东间是一个用石头和泥土垒起来的大炉子,炉灶里填满了柴火,红红的火苗舔着盛满了水的大铁锅,铁锅上面搁置着一个巨大的蒸屉,半间屋子被笼罩在蒸屉冒出的滚滚热气中,干活的工人把盛满地瓜浆的铁桶提过来,用瓢子舀出一勺,均匀地摊在蒸屉上,两三秒钟工夫,白白的地瓜浆在水蒸气的作用下凝固成一张薄薄的饼,工人迅速地把这张饼提起来,放到那天我们见的那个簸箕里平铺开,紧接着从铁桶里舀出第二勺地瓜浆,重复以前的动作。就这样,舀过十几勺子后,一大铁桶的地瓜浆变成了一大簸箕鲜粉皮。太阳好的话,一两天工夫,那些晾晒的鲜粉皮变得皱巴巴的,边缘也卷曲起来,这时就可以揭下来了。晾干了的粉皮留着玉米秸一条条柱状的印记,原来的灰色也变成了半透明的暗白色,工人们把这些粉皮一张张地叠起来,十来张叠成一摞,用草绳捆起来,放到砖房的一角。
那时,粉皮是鲁中地区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必备的食品,特别是炖菜时一定要放张粉皮才觉得可口,走亲串门或者亲友来访时,也要买上一捆粉皮作为礼物赠送。砖房角落里的粉皮总是一捆捆地做好,又一捆捆地卖出去,两个工人似乎不停歇半刻,重复着磨浆、倒浆、起锅、晾晒、捆扎这些工序,忙碌而有序,繁琐又平静。
三十多年过去了,有一次吃饭时女儿问我:“妈妈,粉皮是怎么从地瓜变成这么透亮的薄片的?”我立即想起沈家庄粉皮房那个热气腾腾的蒸屉,那晾晒在屋外的一个个灰色的圆,还有那些清苦却充满好奇惊喜的日子……
(作者系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中国人民银行莱芜中心支行)
这篇文章重现了制作粉皮的细节之美(而且在作者眼里是多么郑重的细节之美)、劳动之美,还有那“五大三粗”的工人的人性之美(对小孩子的宽容),细细写来,让人回味无穷,使读者们真的和作者一样沉浸在“那些清苦却充满好奇惊喜的日子”里,因而是一篇成功的习作。
这篇短文,还使我联想起张炜代表作《古船》中的情景,那书中也有“倒浆”等大篇幅描述,与此文颇可互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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