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花开,樱桃花开
□王化德
冬天渐行渐远。伴随着和煦的春风，家中的樱桃花争相绽放。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刘玉美怀着对春天的憧憬，走完了八十一载的人生旅途。看着盛开的樱桃花，母亲那慈祥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母亲跟千千万万中国妇女一样普通而平凡，只是，平凡中渗透着一个母亲的博爱与坚强。
母亲起初随军在微山县被服厂工作，后父亲部队转业到某省直机关，又随社教工作组来到了青州当时的桃园公社。母亲几经辗转来到青州后工作也没了着落，一家吃喝拉撒全靠父亲不高的工资，为贴补家庭生活，省吃俭用购置了一台鹰轮牌缝纫机，母亲买来裁剪教材，靠着在被服厂工作过的那点“家底”，边干边学干起了缝纫。当时正值上世纪六十年代经济困难时期，老百姓家中有缝纫机的很少。母亲不顾老胃病缠身，不管多忙多累有活必接有求必应，在贴补了家庭经济的同时，方便了周围群众。时间长了，我们所在的桃园村及周边村子的人都亲切地称呼母亲“王大嫂”。一天傍晚，组织上找到母亲，急需制作一批袖章第二天开会用。由于工作量较大，母亲再三犹豫，最后在他们的恳求下答应了。煤油灯下，母亲将布匹逐一裁好，开始了一个接一个鱼贯式的缝制。冬天的农村显得格外的萧条，夜色降临后，偌大村庄一片漆黑，偶尔听见或近或远的稀疏犬吠声。只有母亲的窗下依然闪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家里没有取暖设备，母亲的双脚已冻得麻木。由于经济拮据，家里平时别说零食，连块糖也没有。母亲又冷又饿，也只能倒一杯开水驱寒。她一边端着水喝，一边轻轻走到熟睡的两个儿子旁边，把被子裹好后才放心地离开。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后，母亲还在工作，直到太阳出来了活才干完。此时的母亲已是两眼金花乱舞、心里一阵阵发慌。这次加工费共计赚了五元钱，当时的猪肉价格是每斤七毛二分钱。
大哥从小性情刚毅，活泼好动。那几年恰逢降水频繁，村东、村西的两个一丈多深的大水塘都满了水，平素在农村呆惯了的孩子喜欢下水塘游泳。小孩毕竟不知深浅，母亲总是放心不下。每当放学不见孩子，母亲就要到处找。一次，哥哥又私下游泳被村民发现，母亲急忙到村西去找，机灵的哥哥也发现了母亲，趁她还没有过来，从岸北边抓起衣服举过头顶，强渡到了南岸，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钻进青纱帐。这次回家后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随后又反复解释私下游泳的危险，引导孩子从小遵从学校和家长的要求。
弟弟在两岁的时候，由祖父母做主回到了祖籍寿光。六岁那年，老家来信说弟弟七天了没有大便下来。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当初就不同意把儿子送回老家去的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让她心如刀绞，看着手中的信，一股莫名的眼泪顺着母亲的面额簌簌而下。当时交通条件落后，从益都县城发往寿光道口老家的长途客车仅每天一趟。而此时已是下午，只能等到第二天了。这一夜，对母亲来说漫长而揪心。瞅着“马蹄表”上的指针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慢腾腾地走着，她是多么希望时针能立刻飞到明天早上啊。想象着小儿子可能被折磨的干瘦憔悴的情形，母亲极度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不能嚎啕痛哭，不能大声宣泄心中的郁闷，能做的只有把悲愤压在胸中，让泪水伴随着黑夜静静地滑落。不知所措的她恍恍惚惚地走出房间，坐在庭院的磨盘上待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她像呆了一样，以至于到底想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天亮了，房东发现后才被叫到屋里添了衣服。
母亲后来落实政策到医院工作。对这份工作机会，母亲看得很重。在桃园公社医院，制作胃病丸子的原料需她们到县城药材公司进货，其中的原料板栗因易腐烂一般在砂堆里存放。从砂中扒板栗又脏又累。母亲不怕，徒手往外扒，半天下来，手被磨得起了水泡，但她还是坚持将腐烂的板栗捡了出来，保证了制药用料质量。到人民医院制剂室工作后，由于人手少，安排她一人暂时开展小制剂的工作，这项工作技术含量、配比精准率要求较高，母亲之前接触的少，且文化程度有限，困难可想而知，但她二话没说服从安排。为了能适应工作，除了虚心向原来从事过这项工作的同事请教外，在她的床头上、桌子上摆满了药典、字典，一有空余时间，就戴上老花镜吃力地学习，她的小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学习心得。 1976年唐山地震后，很长一段时间单位要求职工夜间值班，母亲经常是给孩子做好饭后，就顾不上吃饭去了单位。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母亲总是坦然面对。
晚年，子女们或工作很忙或不在身边。母亲一个人包揽了家务，照顾父亲。虽然劳累，但看着在她的努力下的大家庭和顺兴旺、热热闹闹，总是感到无比的欣慰，特别是逢年过节，看着从四面八方回家的子孙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勤奋敬业，事业上不断传来喜讯，她曾不止一次透露出发自内心的满足之情。
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2013年秋天，母亲连续感到身体不适，去医院进行了一系列检查，为了慎重起见，我们瞒报了病情并建议她做结肠镜。有过检查经历的人，都知道那种痛苦的滋味。但母亲为了配合治疗，硬是咬着牙推说不痛，坚持做完。事后大夫说，就是年轻人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结果出来后，大夫讲母亲时间不多了。我们采纳了最能减少老人痛苦的方案。因为我作为生活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最清楚她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早年省吃俭用，吃苦受累，饱尝了辛酸，现在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我们是多么希望她能多享受一些美好的生活呀。我们知道，母亲的时间已经太宝贵了，回家后，让她再和家人一起享受人间真情的温暖吧！
母亲在得知自己的真实病情后非常淡定，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艰难的询问，院子里的樱桃花快开了吧。我赶紧到庭院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樱桃花，拿给老人看。母亲仔细地端详着樱桃花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深情地看着我们，看着她身边的每一个来探望她的人，眼神里寄托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014年农历2月19日，相拥着漫山遍野的樱桃花，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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